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 / 梦寻秘境卡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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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道夫·卡特曾三次梦见那座精美绝伦的城市,但每次他都只能在城市上方高处的露台上稍作停留,旋即便被某种力量紧紧攫住,从梦境中拖离开去。一连三次,皆是如此。他记得,在夕阳的照耀下,整座城市——那些高墙,那些庙宇,那些柱廊还有那些由带纹理的大理石修筑起来的拱桥——全都闪耀着金碧辉煌而又美妙动人的光辉;银色底座的喷泉在在宽阔广场与芬芳花园里喷吐着泉水,散发出棱彩光芒;优美雅致的树木、繁花锦簇的花坛以及象牙色的雕像排列在宽阔的街道两侧;层层叠叠的红色屋顶与老旧的尖型山墙爬在北面的山坡上,为下方草绿色鹅卵石铺筑的小巷提供一份遮蔽。这座城市是诸神的宠爱;是天国喇叭吹奏出的仪仗乐曲,是神界铜钹碰撞发出的洪亮音符。神秘的气息笼罩着这座城市,就仿佛阴云笼罩在一片无人造访、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脉上一般;而当卡特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站在修砌着栏杆的矮墙前时,各种情绪纠缠着一同涌了上来,其中有几乎快要褪去的记忆所带来的辛酸与焦虑,也有因失去所爱事物而感到的苦痛,还有那强烈得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渴望——渴望想要再度出现在那个令人敬畏而又非同寻常的地方。
他知道这座城市对他来说一定曾有着非凡的意义;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循环,或哪具躯体里时知道这个地方的,也说不出当时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它模糊地唤起了一些片段,一些有关某段遥远的、几乎已被遗忘的幼年岁月的片段——在那个时候白昼中的一切神秘都充满了奇妙与愉悦中,而不论黎明还是黄昏都在预兆般地大步向前,走在鲁特琴与歌唱交织的渴望之声中;打开仙境的大门,迈向更多令人惊讶的奇迹。但每次当他站在高处有着奇怪瓮坛与雕栏的大理石露台上,俯瞰着这座肃穆、美妙而又超脱俗世的夕阳之城时,他总能感觉到梦境里那些暴虐专横的诸神所施加的束缚;因为他永远都无法离开那个高台,也不能走下那条宽阔的大理石阶梯——虽然它一直无穷无尽地延伸到下方那些铺展开来、诱人心动同时也充满了古老魅力的街道。
当他第三次从这样的梦境里醒来时,他仍旧无法走下那些阶梯,也无法横穿那片被夕阳照耀着的肃穆街道。伦道夫·卡特花了许多时间向那些躲藏起来的梦中诸神祈祷——这些神明总会反复无常地徘徊在无人知晓的卡达斯峰上方的阴云里,而那座山峰则位于杳无人迹的冰冷荒野上。可即便如此,那些神明仍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也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怜悯与慈悲。卡特也曾试着在梦境里向他们祷告,甚至通过蓄着胡子的那许与卡曼-扎进行了带有牺牲性质的祈求——这两位牧师所掌管的那座矗立着火焰立柱的洞穴神庙就坐落在距离通向清醒世界的大门附近不远的地方——但那些神明仍没有因此展现任何有帮助价值的神迹。不过,他的祈祷似乎传达到了诸神那里,并引起了相反的效果;因为从他第一次祈祷开始,卡特就再也不能俯瞰那座精美绝伦的城市了;就仿佛前三次从高处得到的短暂一瞥仅仅是缘于某种意外或勘漏,违背了某些诸神制定的隐秘计划或意愿。
直到最后,卡特厌倦了继续缅念那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街道与那些隐藏在古老瓦檐间的山地小巷。可他既睡不着,也不能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于是他决定带着自己那大胆的愿望前往那片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不惧结冰的荒野,穿过黑暗,前往无人知晓的卡达斯——这座被云雾遮罩的山峰环戴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星辰,而梦境诸神所居住的那座永夜的神秘缟玛瑙城堡就坐落在这座山峰上。
在浅睡里他向下走过了七十级台阶,来到了火焰洞穴中,向长着胡子的牧师那许与卡曼-扎谈论起了他的计划。两位牧师摇晃着他们带双重冠的头,发誓说这将是他灵魂的死亡之旅。他们告诉卡特,梦境诸神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意愿,而他们不会因为卡特坚持不懈的祈愿而感到愉快或决定退让。他们还提醒他,不仅没有人去过无人知晓的卡达斯,甚至没有人能够推测出它到底在哪里;它可能坐落在围绕着我们世界的梦境之地里,也可能坐落在那些围绕着北落师门或毕宿五的未知梦境里。如果它在我们的梦境之地里,那么卡特还有可能抵达那里;如果不是,那么从太初至今,只有三个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的灵魂成功地穿过亵渎神明的漆黑深渊抵达其他梦境并折返了回来,而在这三个人中,有两个回来时已经彻底疯了。这种旅途中的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无法估量的危险;而且在旅途的最后,旅行者还需面对那个只有在无人胆敢于谈及的胡言乱语中才会被提到的最终危险——它存在于有序的宇宙之外,一个任何梦境都无法触碰到的地方;这股没有确定身形的毁灭力量存在于最深的混沌里,待在一切无垠的中央,翻滚冒泡,亵渎着一切神明——那就是无所限制的恶魔之王阿撒托斯。没有哪张嘴唇胆敢高声言及它的名讳。在那些超越时间之外、让人无法想象的黑暗巨室里,污秽巨鼓敲打着隐约而又令人发疯的回响,邪恶长笛吹奏出的空洞而又单调的哀嚎,而在这一切之中,它饥饿地啃咬着。那些巨大的至高神明缓慢笨拙而又荒诞不经地伴着那令人憎恶的敲打与尖啸翩翩起舞。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类神明,盲目痴愚而又阴暗无声,而他们的灵魂与使者即是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
这就是牧师那许与卡曼-扎在火焰洞穴里对卡特所做出的警告。但即便如此,卡特仍决心要找到那些居住在无人知晓的卡达斯城中的诸神,不管这座城市在哪里;同时他还要从他们的手里赢回与那座美妙绝伦的夕阳之城有关的一切记忆,并重新看到这座城市,甚至行走居住在这座城市里。他知道这趟旅程将会离奇而又漫长,而梦境诸神也将对他百般阻挠;但他已经在梦境之地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因此积累了许多将会有助于他的经验与设备。所以在向两位牧师祈求过道别的祝福后,卡特机灵干练地规划好了自己的旅行线路,然后勇敢地向下走过七百级台阶来到沉眠之门前,准备出发穿越那片被施加过魔法的树林。
在这片被施加过魔法的树林里,无数低矮巨大的橡树扭曲盘绕,编织着自己向外摸索的粗壮枝干;奇异蕈类散发出的磷光昏暗地点亮了这个地方。那些隐秘而又鬼祟的祖各就生活在这些由纠缠扭曲的树木构成的通道里。这些小东西知道许多梦境世界里的隐秘秘密,也知道些许有关清醒世界里的事情——因为这片林地中有两处地方与人类的世界接壤,不过要是说出这两处地方在哪儿肯定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祖各出没的地方总会出现某些无法解释的流言、怪事与人口失踪案件,万幸的是它们并不能离开梦境世界太远。但是,它们的确能自由地出入那些靠近梦境世界的地方,它们的棕色身影会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悄声一闪而过,然后带着许多有趣的故事回到它们所钟爱的森林里,在自己的灶台边为这些故事陶醉上几个钟头。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住在地洞里,但也有一些住在巨大树木的枝干上;虽然它们大多数时候都靠蕈类为食,但也有传闻称它们对肉食亦有些许兴趣——不管那是实实在在的血肉还是精神上的躯体——因为有很多梦想家在进入了树林后便再也没出来过。不过,卡特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早已是个老练的梦想家了,不仅学会了祖各那种使用的拍打来表达意义的语言,而且也曾与它们订立过不少的条约。他曾在它们的帮助下找到了塞勒菲斯——这座辉煌的城市位于塔纳利亚丘陵另一侧的欧斯-纳尔盖山谷里。在一年中,它有一半的时间是被伟大的库拉尼斯王统治着。不过,卡特知道这位君主在现实世界中的另一个名字。而这个库兰斯正是那三个穿越群星深渊然后又折返回来的灵魂中的一个,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因此而疯掉的。
在昏暗的磷光中,卡特一面快速穿行在那些由巨大树干组成的复杂通道里,一面按照祖各的方式发出拍打的声响,并时不时停下来聆听它们的回应。他记得有一个由这种生物组建起来的村落就坐落在靠近树林中央的地方,他还记得那里有一个由许多长满了苔藓的巨大石块所围成的石圈——这显然说明那里过去曾生活着某些更加古老也更加可怕的居民,但它们早已被遗忘了——而卡特此刻正飞快地赶往那里。那些生长在林地里的怪诞蕈类为他提供了有利的指引,但凡靠近那些古老存在曾舞蹈与献祭过的地方,这些奇异的真菌就会生长得格外茂密。很快,茂密的真菌所散发出的微光便汇聚成了一片广阔而又不祥的灰绿色,沿着森林的根部弥漫铺展开来,一直蔓延到视线之外。这里便是最近的巨石圈了,而卡特也知道自己离祖各的村落不远了。他重新发出了一阵拍打的声响,然后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便感觉到有许多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这就是祖各了,在看到它们怪异的眼睛之后,人们往往还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分辨出它们那细小且皮毛光滑的棕色轮廓。
它们从隐匿的地洞与蜂巢般的树干中蜂拥而出,拥挤在这片区域里,直到整片被微光点亮的区域都充满了它们活跃的身影。某些较为野化的祖各在卡特的身边令人不悦地摩挲着,甚至还有一只还颇为讨厌地在啮咬他的耳朵;但这些无法无天的精灵很快便被更加年长的祖各管束了起来。在认出了来访者之后,贤者议会为卡特提供了一瓢发酵后的树汁——这种树汁是祖各们从某棵与众不同的大树上提取出来的,据说过去某个月亮上的存在扔下了一颗种子,后来这颗种子便生长成了这棵它们用来酿造汁液的大树;当卡特按照仪式隆重地喝下树汁之后,一场非常怪异的谈话便开始了。可不幸的是,祖各们并不知道卡达斯峰在那里,也不知道冰冷荒野究竟是在人类世界的梦境之地上,还是在别的梦境之地上。关于梦境诸神的传说各式各样;只能说人们更可能在高耸的山脉上找到他们,而不是在河谷里,因为当月亮升起、云层下沉时,他们会在这些山脉的高处缅怀往事般翩然起舞。
接着,一只年纪非常大的祖各回想起了一件其他祖各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它说在斯凯河对岸的乌撒还保存着最后一本根据那些古老得不可思议的《纳克特抄本》而制作的副本。一群生活在某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北方王国里的古人在清醒的时候制作了这份副本;但后来当身披长毛、吞食人类的诺弗刻征服了满是庙宇的奥拉索尔城,屠杀了洛玛大陆上的所有英雄之后,这份副本便被传到了梦境之地里。那只年长的祖各告诉卡特,这些手稿讲述了许多有关诸神的事情;而且,在乌撒还曾有人看见过诸神的神迹,甚至还有一个老牧师曾攀登过一条巨大山脉试图目睹诸神在月光中起舞的情景。虽然他失败了,但是他的同伴却成功了,并且因而招致了无可名状的毁灭。
于是伦道夫·卡特对这些祖各表达了他的感谢,而它们则友善地拍打回应,并再次送给他一瓢用月亮树汁液发酵而成的美酒供他随身携带。稍后卡特便再次出发,开始继续穿越这片遍布磷光的树林,前往它的另一侧——在那里,斯凯河的流水从勒瑞安山的山坡上奔涌而下,而哈提格、尼尔与乌撒就坐落在山下的平原上。当卡特离开村落时,几只好奇的祖各鬼鬼祟祟地悄然跟在他的身后,因为它们想知道卡特会遇到些怎样的奇遇,并将这些故事带回给它们的族人。在离开村落后不久,巨大的橡树林开始变得茂密起来,于是卡特停下来敏锐地寻找那些树木较为稀薄的地方——那些矗立在稠密得极不自然的真菌群落中、已经死亡或垂垂将死的大树,以及那些腐坏的沃土,还有那些橡树倒下的兄弟们所残留下来的长满苔藓的原木。他得拐一个急弯,因为在那边林地的地面上铺着一块极大的石板;而那些胆敢靠近这块石板的人回来说那石板上面摆放着一个三英尺宽的铁环。祖各们还记得那个由长满了苔藓的巨石所组成的古老石圈,也记得它可能是用来做什么的,所以祖各们绝不会在那个摆着巨大圆环的石板附近多做停留;因为它们明白并不是所有被遗忘了的东西都必定是已经死亡了的,而它们也不希望看到那块石板在某个时候缓慢而又从容不迫升起来。
卡特选择了一条合适的道路,绕开了那个地方,同时他也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几只比他更加胆怯的祖各受惊时所发出的拍打声。他知道它们会跟着自己,所以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好打探的生物所表现出的怪异举动了。当卡特来到林地边缘时,他看到天边正泛起微光;而那逐渐变亮的微光让他意识到这是清晨的曙光。他能看见农舍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雾正从斯凯河奔流着的肥沃平原上缓缓升起,各个方向上都是一片平和的景象——树篱、耕作过的田野、以及用茅草铺盖的屋顶。他在一家农舍前的井口边暂作停留,讨了杯水,与此同时,所有的狗都在对着他身后那几只爬在草地上、毫不起眼的祖各恐吓性地吠叫。在另一处人群忙碌的农舍边,他试着向农夫打听一些关于诸神的事情,以及他们是否经常在勒瑞安山上翩翩起舞;但农夫与他的妻子仅仅只是划了个旧印然后给他指出了通向尼尔与乌撒的道路。
等到中午的时候,卡特已经走在尼尔城内一条宽阔的主路上了。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次,而且这也是他在这个方向上到过的最远距离;中午过后,他便来到了那座横跨斯凯河的雄伟石桥前——一千三百年前,修建这座石桥的时候,他们还曾将一个活人当作牺牲封进了这座石桥的中央桥墩中。穿过这座石桥之后,猫的身影便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周围 (这些猫咪无一例外地对着尾随在他身后不远的祖各充满了敌意地弓起了背) 。这些猫咪的出现说明卡特已经距离乌撒的近郊不远了;因为那个地方存在着一条古老但却非常重要的法则:在乌撒,没有人能杀死一只猫。乌撒的近郊是片让人颇感愉快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着浅绿色的农舍与被整洁的篱笆圈出来的田野;但更让人感到的愉悦的还是那座古雅的小镇本身——这里有着古老的尖形屋顶;也有许多从小楼中突出悬挂在道路上方的楼层;还有不计其数的烟囱管,以及狭窄的山地小巷——大群的猫咪游荡在这些街巷上,透过它们之间的空隙,卡特能看见那些铺设在小巷上的古老鹅卵石。那些若隐若现的祖各让乌撒的猫咪纷纷散开,藏了起来,但卡特并不在意,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座供奉着旧神的庙宇——据说牧师与那些古老的记录都待在这座简单而朴素神庙里;期间,他爬上了乌撒最高的山丘,在这座山丘顶上坐落着一座庄严的圆形高塔,而在这座攀绕着常青藤的石头高塔里,卡特找到了大长老阿塔尔。这位年长的牧师曾爬上了砾石荒漠中被视为禁忌的哈提格-科拉峰,并活着折返了回来。
阿塔尔坐一张象牙色的讲台上,而这张讲台则被摆放在神庙顶端一个饰以彩花的圣祠里。这个老人已经足足有三百岁了;但却仍有着极其敏锐的思维与清晰的记忆。卡特从他那里了解到了不少有关诸神的事情——他们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群尘世里的神明;只能软弱无力地统治着我们的梦境之地。倘若离开了我们的梦境之地,他们便既没有居所,也没有力量。阿塔尔说,他们在心情愉悦的时候也许会留意凡人的祷告;但凡人绝不该去尝试寻找他们位于冰冷荒野上的居所——那座矗立在卡达斯巅峰的缟玛瑙要塞。没有人知道卡达斯的位置实在是件极为幸运的事情;因为攀登这个地方必定会招致极其悲惨的后果。艾托的同伴,智者巴尔塞,仅仅因为爬上了那座人们所熟知的哈提格-科拉峰,就在尖叫中被某种力量拖进了天空。如果有人找到了卡达斯,那么等待他的后果要比发生在巴尔塞身上的悲剧糟糕得多;因为,虽然一个睿智的凡人可能会在某些时刻胜过那些俗世里的神明,但这些神明却被来自宇宙之外的另一批神明保护着,而凡人们最好还是不要讨论有关那些神明的事情。这些神明曾将他们的力量烙在了地球上的原始花岗岩中,而且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曾发生过两次:其中一次发生在上古时期,人们猜想说那本古老得已经无法去解读的《纳克特抄本》上有一张绘画正表现了这件事情;另一次则发生在哈提格-科拉峰,当智者巴尔塞试图窥探俗世诸神在月光中舞蹈的情景时,这些神明将他拖进了天空之中。所以,艾托说,除了在进行机智委婉的祈祷外,人们最好还是不要去理会所有这些神明。
虽然阿塔尔的劝告令人泄气,而《纳克特抄本》与《玄君七章秘经》也没有提供有利的帮助,但卡特却并没有完全绝望。起先,他向老牧师询问起了他在带栏杆的露台之上所看到的那座精妙绝伦的夕阳之城,希望能不通过诸神的帮助独自找到这座城市;但艾伦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阿塔尔说,这个地方可能存在于他独有的梦境里,而不在大多数人所熟悉的普通梦境世界中;可以想象,它也可能存在与另一个星球上。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那些俗世里的神明愿意协助,他们也对此无能为力。但这不太可能发生,因为卡特梦境的嘎然而止似乎非常清楚地说明梦境诸神并不希望他知道这个地方。
接着卡特耍了一个邪恶的伎俩,他拿出了祖各们给他的月亮酒,请坦诚接待自己的神庙主人喝了不少,结果让这位老人开始变得不负责任地健谈起来。可怜的阿塔尔开始毫无节制地嘟嚷起那些被人们视为禁忌的事物,一点儿也没有保留;他谈到旅行者们曾报告说在南方海洋里的奥瑞巴岛上的恩格拉尼克山脉中看到过一座雕刻,一座被凿刻在山脉坚实岩床中的巨大雕像;同时阿塔尔还暗示说这幅图画可能是一幅模仿之作——当初俗世里的诸神在这座山脉顶端伴着月光翩然起舞时,曾将他们的容貌精巧地描绘在了天空中,而某些力量将这些画像摹刻在了石头里。同时,他还打着嗝说那副图画里的画像都非常奇怪,所以任何人都能轻易地认出它们,而且他们肯定可信地表现了诸神所属的族类。
有了这些消息,寻找诸神的目标对于卡特来说变得近在咫尺了。据说梦境诸神中那些较为年轻的神明经常会披上伪装迎娶人类的女子,所以那些在卡达斯坐落的冰冷荒原附近居住生活着的农夫们肯定全都承载着他们的血脉。这样一来,想要找到冰冷荒野就必须去看一看那些凿刻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面孔,并且记下这些特征;然后他只需要仔细在活人间寻找那些特征。这些特征表现得越明显、越密集的地方也就距离诸神们越近;而那铺展在这些村落之后的砾石荒野就肯定是卡达斯坐落着的地方。
卡特肯定能从这些地方了解到不少有关梦境诸神的事情,而那些体内流淌着诸神血液的居民或许也能从祖先那里遗传到一些有利于寻神者的记忆。他们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血统与祖先,因为人们对于诸神的容貌众说纷纭,大相径庭,因此也无法确定谁曾有意观察过他们的容貌;事实上早在卡特寻找卡达斯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些诸神的子嗣可能有着会被其他人误解的、古怪而又高傲的思想;也许还会吟诵某些遥远的景致与花园——这些景致和花园可能会与人们所了解到的其他地方,甚至包括梦境之地里的景色,都完全不同,以至于普通人可能会把他们称为傻瓜;但也正是从这样的言语中,人们也许能了解到一些关于卡达斯的古老秘密;或者搜集到一些有关那座诸神想要隐藏起来的夕阳之城的信息。而且,凡人也许还能因此抓住某个诸神所喜爱的子嗣当作人质;甚至可能俘虏到某个年轻的神明——尤其是当他伪装起来与自己的新娘,某个标致的乡间处女,一同生活在凡人之间的时候。
可是,阿塔尔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奥瑞巴岛上的恩格拉尼克山脉;不过他建议卡特沿着石桥之下欢唱的斯凯河一直走到南部海洋边去看看;乌撒的自由人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是那些坐着船、或是驾着骡拉大篷车队推着两轮货车的商人都是从那个方向上过来的。那边有一座巨大的城市,狄拉斯-琳。不过在乌撒,这座城市的名声并不算好,因为会有满载着红宝石的黑色三层多桨大帆船从说不清是哪里的海岸航向这座城市。那些从这些帆船里走出来与珠宝匠进行贸易的商人都是人类,或者基本上是人类,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些划动这些帆船的桨手;而在乌撒,商人们若是要与这些从未知海岸航行过来却从不展示自己桨手的黑色大船进行贸易的话,也都会被认为是不正常的。
当他说出这些事情时,阿塔尔早已昏昏欲睡了,于是卡特温柔地把他放躺在由黑檀镶嵌成的睡椅上,并彬彬有礼地将他的长胡子摆放在他的胸口上。当他离开神庙准备继续前进时,卡特突然发现再没有隐约地拍打声跟在他身后了。他不由得奇怪那些祖各为何会在追求新鲜事物时变得如此松懈倦怠起来,然后他便注意到所有那些生活在乌撒、皮毛光滑得意自满的猫儿都怀着非同寻常的嗜好舔着自己的下颌。接着,他回忆起在与老牧师对话的时候,曾听到神庙下端传来过吱吱的声音与猫咪的打闹声;同时,他也回想起鹅卵石街道边曾有一只特别大胆放肆的年轻祖各对一只黑色小猫表现出过极为邪恶的渴望。因为他喜爱黑色小猫胜过世上的一切东西,所以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那些舔着自己下颌、皮毛光滑的猫儿,却并没有多做哀悼,因为那些好寻根探底的祖各们不会跟在他身后了。
这时已经是落日时分了,于是卡特在一间坐落在陡峭小巷上方、能够俯瞰小镇低矮部分的旅舍里安顿了下来。当他走上自己房间的露台,俯瞰下方的景致时,他看到了由红色屋顶组成的海洋,看到了铺设着鹅卵石的小巷,还看到了更远处令人愉悦的田野。当他看着这一切在倾斜的阳光中变得柔和与魔幻起来时,他敢发誓,如果不是记忆中那座更雄伟的夕阳之城在不停刺激着他前去探索未知的危险,那么乌撒不论如何都是一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接着,暮色渐暗,用石灰糊刷的山墙由粉红色逐渐转变成了充满神秘氛围的紫色,微亮的黄色灯光开始一盏接一盏地浮现在了古老的格子窗之后。神庙高塔上传来了悦耳的钟声,而入夜的第一颗星辰也开始在斯凯河对岸草甸之上的天空中静静地眨起了眼睛。当夜晚开始轻声低吟时,卡特也附和着轻轻地点着头,仿佛鲁特琴手正在金银丝装饰的露台与棋盘格局的纯朴乌撒之外的地方传唱着那些古老的岁月。甚至就连乌撒众多猫咪所发出的声音中也可能会流露着甜美的感觉,但它们大多数都很饱足,而且闭口不言那顿奇怪的餐宴。它们中的一部分偷偷离开了乌撒,前往那些只有猫儿才知道的神秘国度——乡村里的人们说这些王国都在月亮的暗面,而猫儿们则会从高大的房屋顶端跳向那个世界。不过此时有一只黑色小猫从楼上悄悄匍匐爬过,跃上了卡特的膝盖,一面打闹着一面发出愉快的呼呼声。当卡特最后躺在小小的睡椅上,靠在用具有催眠作用的芬芳香草填充起来的枕头上,沉沉睡去时,那只黑色小猫也跟着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蜷起了身子。
早上的时候,卡特加入了一只由商贩组成的车队,与他们一同前往那座名叫狄拉斯-琳的城市。车队的货物主要是乌撒出产的纺织羊毛与从乌撒那忙碌的农场里收获来的卷心菜。一连六天,他们摇晃着叮当作响的铃铛,走在斯凯河一侧平坦的马路上;有几个晚上,他们停留在一些古雅奇异的渔镇上,并在那儿的旅舍里落脚;而在其他几个晚上,他们则在繁星之下扎营,听着平静的河流上不时传来片刻船夫的歌声。田野的风光非常漂亮,卡特看到了不少青绿的篱笆与树林,还有如画的尖顶农舍和八角形的风车磨坊。
第七天,前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片烟雾般的朦胧事物,接着出现的便是狄拉斯-琳那高耸的黑塔。这座城市与那些大多由玄武岩修建起来黑塔从远处看起来有些像是著名的巨人堤,而那些黑塔间的街道既阴暗又无趣,毫无魅力可言。在数不清的码头附近挤满了阴沉的海员酒吧,整座城镇里挤满了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的水手,其中一小部分甚至说不上是从地球上来的。卡特向城市里那些穿着古怪长袍的居民问起了奥瑞巴岛上的恩格拉尼克山脉,随后便发现他们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城市里的一些船就来自那座岛屿上的巴哈那港,其中有一艘船预计会在一个月内返回这里;进入那座港口之后,骑上斑马,再花两天的时间便可抵达恩格拉尼克山脉。但是,很少有人见过那些描绘着诸神容貌的石头雕刻,因为它位于恩格拉尼克山脉中非常险峻的一侧,从上面俯瞰下去只能看见险峻的峭壁与充满了险恶熔岩的山谷。过去诸神们曾迁怒于居住在山脉那一侧的凡人,并将这些事情告知了那些外神们。
在狄拉斯-琳的海员酒吧里向那些商旅与水手打听消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更倾向于去偷偷地谈论那些黑色的多桨大帆船。根据日程的安排,不出一周就将会有一艘黑色桨帆船载着从某块无人知晓的海岸上带来的红宝石停靠在码头上。可镇子上的居民却很害怕看见它停靠在这里。那些从船上走出来与其他商旅进行贸易的人都长着宽得不同寻常的嘴,而他们缠头巾的方式也格外地难看——那些头巾会在他们的前额奇怪地隆出两个小包。这些人所穿的鞋子也是他们所见过的,整个六王国中,最短、最奇怪的。但最让人感觉害怕的还是那些看不见的桨手。那些三层长桨划动得太过轻快,太过有力,太过协调准确,反而让人感觉不太安心;而且,若是有一艘船在码头边停上几个星期,期间只看见船上商人往来贸易,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船员,那么这事情多少都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对于那些在狄拉斯-琳开酒吧的业主们,以及那些食品商与屠夫们来说,事情多少有些不太公平;因为从来都没人往这些黑色桨帆船上送过一丁点儿补给。那些船上的商人只取走了黄金与从河对岸的帕格送过来的矮胖黑奴。他们没有从食品商和屠夫那里买走任何东西,仅仅只带走了黄金与他们用黄金买下的来自帕格的矮胖黑奴——这就是那些模样让人颇不愉快的商人与那些看不见的桨手所需要的一切。当南风从码头那边吹过来时,会把这些帆船上的气味带到港口边,而这些被南风带过来的气味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算是海员酒吧里最能忍耐异味的常客也只有通过频繁地用浓烈的塞格草进行烟熏才能忍受这种气味。事实上,倘若有人能从其他地方弄到那些黑色桨帆船带来的红宝石,那么狄拉斯-琳就绝不会容忍这些黑色桨帆船在码头上靠岸;但实际上,在属于地球的梦境之地里,没人知道有哪种矿藏能开采出这样的宝石来。
狄拉斯-琳里那些四海为家的人们闲聊时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东西。在此期间,卡特一直都在耐心等候着从巴哈那港开过来的航船,因为那艘船也许能把他载到奥瑞巴岛上,而那贫瘠荒芜但却雕刻着诸神面容的恩格拉尼克山脉就高高地耸立在这座岛屿上。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在那些游历得很远的旅行者们所出没的地方搜寻任何有用的故事——任何可能与冰冷荒野上的卡达斯,或是与那座他在夕阳之中、从露台上看到的有着大理石墙与银色喷泉的辉煌城市有关的故事。可是,他却没有打听到任何有关这些东西的事情;不过,当他提到冰冷荒原的时候,曾有一个非常年长的斜眼商人看起来奇怪地像是掌握着一些相关的消息。据说这个老人在与一些可怖的石头村落做贸易,而这些石头村落就坐落在荒芜而又覆盖着冰雪的冷原上——没有哪个正常的人类愿意造访那个地方,而且晚上的时候,人们还能在远处看见那片高原上面放射着邪恶的火光。但是这个老人的非凡之处不止如此,有传闻说他还与那个难以描述的高阶祭司打过交道——这个脸上遮盖着黄色丝绸面具的祭司独自居住在一座非常非常古老的石头修道院里。这样一个人无疑曾与许多在人们的想象中应该居住在冰冷荒原上的生物进行过小规模的贸易,可是卡特很快便发现向他发问毫无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所说的那艘黑色多桨大帆船安静地驶过了高大的灯塔与玄武岩修筑的防波堤,轻巧地滑进了港口里,带给人以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接着,南风便为镇子带来了一股奇怪的恶臭。这在滨水区的酒吧里引起了一阵飒飒的骚动与不安。过了一会儿,那些脚掌短小、肤色深暗、长着一张大嘴的商人头戴隆起小包的头巾,鬼祟笨拙地走下了船,开始寻找那些聚集着珠宝匠的集市。卡特靠了过去,打量了一会儿,可他越看这些人就越不喜欢他们。接着,他看到他们驱赶着那些来自帕格的矮胖黑人走上踏板,嘟嚷着坐进那艘古怪的桨帆船。这让卡特不禁有些好奇这些肥胖可怜的人将会被送到哪片陆地上去——或者他们是否会被送到陆地上去都是个问题。
接着,在桨帆船停泊进港口后的第三个夜晚,那些令人不安的商人中的一员与卡特攀上了话。他邪恶而得意地讪笑着,向卡特暗示说他在酒吧里听说了卡特所追寻的东西。他似乎知道某些不宜公开谈论的秘密;因此即便他的声音可憎得让人无法忍受,但是卡特仍旧觉得不应该轻易忽视这样一个远道而来的旅行者所讲述的见闻。因此他邀请这位商人作为自己的客人到楼上上锁的小房间里坐一坐,并倒出了最后一点祖各们送给他的月亮酒,想要撬开客人的口。那个奇怪的商人醉得厉害,可月亮酒并没有改变他脸上的讪笑。随后,他掏出了一个奇怪的瓶子,那里面装着自己带来的酒水。卡特发现这个瓶子是由一颗中间挖空的红宝石做成的,而且瓶子上还雕刻着一些难以置信甚至于都无法理解的图案。那个奇怪的商人邀请他的主人一同喝一杯,于是卡特非常谨慎地啜了极小的一口。可虽然他仅只抿了那么一点儿,但他仍感觉到了天旋地转的晕眩与难以想象的燥热。这期间,客人脸上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明显,当卡特滑进一片黑暗时,他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那张黝黑可憎的脸颤动着邪恶的大笑,甚至他额前那两个由桔黄色的头巾所隆出的小包中的一个也在他癫痫般的大笑中被弄乱了。
当他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卡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极度可憎的恶臭中;一张帐篷样的雨蓬立在船的甲板上,将他整个遮挡在下面;而南方海洋那美妙绝伦的海岸正在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迅捷速度向后飞去。他并没有被锁链锁着,但却有三个面带讥讽的商人咧着嘴站在他身边。当卡特看到他们头巾下的鼓包时,几乎就和闻到从邪恶船舱里渗透出来的恶臭一样昏厥过去。而后,他看到了许多辉煌的土地与城市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在过去的时候,曾有一个来自地球的梦想家——一个居住在古老的金斯波特港里的灯塔看守人——经常谈起这些土地与城市。在那些土地与城市之中,卡特认出了扎尔的梯台群庙,那里是忘却之梦的容身之所;同时,他也看到了恶名昭彰的撒拉伦,并且认出了那些矗立其中的尖塔——一个名叫拉西的精魂统治着这座有着一千个奇迹的恶魔之城;另外他还认出了那些修建在夏阿,那片欢愉不曾光临之地,上的阴森花园,还有它那一对双生的水晶海岬——它们在上端交汇成一座辉煌灿烂的拱门,而这座拱门则守护着索纳-尼尔港,被祝福的幻想之地。
这艘散发着恶臭的黑船以一种远非正常的速度飞驶过那些绚丽夺目的土地。而所有这些土地都在提醒他那些待在甲板下那些看不见的桨手正在以一种极不寻常的快速节奏划动着那些长桨。在那一天结束前,卡特看到舵手一直在保持船正对着西面的一片玄武岩石柱航行。那些单纯愚笨的人们声称在那片玄武岩石柱林之后便是光辉的克修利亚;但那些更加睿智的梦想家则很清楚地知道那片玄武岩石柱林其实是许多扇大门,它们都通向一座可怖的巨大瀑布,而这座出现在地球梦境之地的海洋里的瀑布会翻滚奔腾向深不可测的虚无,倾倒过空洞的空间,流向其他世界与其他星球,甚至流向有序宇宙之外的恐怖虚空。在那片虚空里恶魔之王阿撒托斯在混沌中饥饿地啃咬着。而在他的身边,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盲目痴愚而又阴暗无声的神明与他们的灵魂和使者奈亚拉托提普一同狠狠地敲打着,尖啸着,让人毛骨悚然地翩翩起舞。
在此期间,三个面带讥讽的商人没有对他们的意图做出任何的解释,但卡特很清楚,这些人肯定与那些希望让他停止追寻卡达斯的存在们是一伙的。生活在梦境之地里的人们都知道: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的另一批神明有着许许多多的代理人,而这些代理人就行走在人群之中;他们有些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有些则与人类有些许细微的不同,但不论如何他们都热衷于去实现那些盲目痴愚的东西所提出的一切意愿,并借此换取这些东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灵魂与使者——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的恩惠与宠爱。所以卡特推断,那些带着鼓包头巾的商人们在听说了他正狂妄地打算寻找那些居住在卡达斯城堡里的梦境诸神后,便决定将他带走,然后献给奈亚拉托提普来换取某些无可名状的恩惠作为奖赏。可是,卡特猜不出这些商人来自哪片土地,也不知道他们的家园在我们所熟知的宇宙之内,还是在外面那些怪异的空间里;他也想象不出这些商人打算在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与伏行之混沌会面,好献上自己来索取他们的奖赏。但是卡特知道,这些像是人类一样的家伙中,没有谁胆敢接近那存在于无形的中央虚空中、属于阿撒托斯的终极黑暗王座。
当夕阳西下时,商人们舔着他们极为宽大的嘴唇,表现出了饥饿的神色。其中有一个商人向下走进了船舱里,然后从某个隐秘而又令人作呕的小舱中拿出了一个小罐与一篮筐盘子。接着,他们在雨蓬下相互靠紧蹲了下来,相互传递起了熏肉,开始晚餐。但当他们递给卡特一份晚餐时,卡特发现这份晚餐的在尺寸与模样上有着某些非常吓人的特征;所以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于是他在没人看着他的时候将晚餐丢进了海里。接着,他又想起那些待在甲板之下始终看不见身影的桨手,想起了那些能为这些桨手提供如此强壮力量的可疑补给。
当桨帆船穿过西面的玄武岩石柱林时,天色已经黑了。终极瀑布发出的巨响仍在船的前方不祥地咆哮着,而瀑布激起的浪花与飞沫则一直向上攀升,甚至遮掩住了天空中的星辰。甲板变得愈发地潮湿起来,瀑布边缘那汹涌澎湃的浪潮卷绕着将船身围在当中。接着,在一阵古怪的呼啸声中,整只船向前跃了出去,一头栽向了深渊。当整个世界突然转折,陡峭地向下坠去时,卡特感觉到了只有在梦魇里才体会得到的恐怖。整只巨大的帆船像是彗星一般无声地射向行星空间中。而在此之前,他还从不知道会有怎样一些无定形的漆黑之物在这片以太之海里潜伏、雀跃与挣扎;这些东西待在这片可怕的空间里不怀好意地睨视着那些可能从此经过航海者们,对着他们咧嘴嬉笑,有时甚至会用它们满是粘液的爪子触碰感受那些激起他们好奇心的移动物件。这些东西是外神们那无可名状的幼体,它们与外神一样盲目痴愚,同时还拥有着不同寻常的饥饿与渴望。
但这艘无礼的桨帆船并没有如卡特所恐惧地那样航向以太之海深处,因为他很快就看到舵手在调整路线,把船头对准了月亮。这时的月亮还是一轮新月,随着他们不断地接近,它柔和地闪耀着变得越来越大,同时也逐渐向船员们展现出它上面那些奇异的环形山和令人有些不安的尖峰。帆船逐渐航向月亮的边缘,这让卡特很快便清楚地意识到它的目的地正是月亮那总是背对着地球的神秘一面;也许除了梦想家斯尼瑞斯-寇之外,没有哪个人类曾目睹过月亮的这一面。当帆船靠的更近些时,月亮的近貌让卡特变得非常不安起来;他不喜欢那些散落在月亮表面各处的破败遗迹,它们的尺寸与形状都让他觉得有些恐惧。那些散落在群山上的神庙遗迹全都矗立在特定的位置上,这让它们不可能用来供奉和赞美那些理性正常的神明;而那些耸立在神庙里的残破立柱所遵循的对称法则中似乎也潜伏着某些内在的、并不愿引人去破解的邪恶意味。至于那些过去在这些神庙里顶礼膜拜的崇拜者究竟生得一副什么模样,卡特则坚定地拒绝再去揣测。
当帆船绕过月亮边缘,航行在那些人类从未见过的土地上时,大地上出现了一幅奇异的风景明确地显示出那上面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卡特看到了许多低矮、宽大的圆形小屋散布在由发白的怪诞蕈类组成的田野里。他注意到这些小屋并没有窗户,并且觉得它们的形状让自己想起了爱斯基摩人修建的临时小屋。接着,他瞥见了一片在迟缓呆滞的海面上扬起的油腻波浪,同时也意识到他们的航行将再次回落到水面上——或者至少是某种液体上。船体冲破液体表面时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而那些波浪接纳船体时表现出的那种古怪而又充满弹性的状态也让卡特觉得颇为迷惑。接着,他们开始以一个极快地速度在这片油腻的海洋上滑行,并且经过了另一艘有着类似模样的桨帆船,还与它打了个招呼。但粗略地看过去,除了这一片奇怪的海洋与头上天空外,什么也看不到。虽然此时太阳正灼热地照耀着天空,但天空仍旧是黑色的,而且撒满了繁星。
不久之后,桨帆船的前方便逐渐抬升起了一条由犬牙交错的群山构成的嶙峋海岸,与此同时卡特也看到了一座城市。那座城市里簇集着令人不快的灰色高塔。这些高塔倾斜弯曲的外观,还有它们抱团聚簇的情形,以及塔上完全没有窗户的建筑方式都令这个囚徒觉得颇为不安;他不禁为自己愚蠢地啜了一口那个带着鼓包头巾的商人拿出来的怪酒而感到苦涩和悲伤。当海岸线拉得更近些时,那座城市所散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臭也跟着变得强烈起来。同时,他还看见那些犬牙交错的群山上生长着大片的森林,而那些森林中的某些树木与地球上的魔法森林里那棵形单影只的月亮树明显出自同一祖先。那些细小的褐色祖各们正是利用这种树的汁液酿制出了它们那奇异的美酒。
这个时候,卡特已经能分辨清楚前方恶臭码头上移动的人物了。可他看得越清楚,就越觉得恐惧和嫌恶他们。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甚至一点儿也不像是人。它们是一些巨大而又黏滑的灰白色生物,能够自由地膨胀与收缩。而它们的模样——虽然经常改变——大致类似于无眼的蟾蜍,并且在它们那轮廓模糊的钝吻前端生长着一丛古怪颤动着的短小粉红色触手。这些东西忙碌地蹒跚行走在码头周围,并不时用它们的前爪抓着长桨跳上或跳下已经下锚的桨帆船。偶尔也能看到一个这种生物赶着一群脚步啪哒啪哒直响的奴隶。那些奴隶事实上很像长着一张宽嘴的人类,和那些在狄拉斯-琳里做生意的商人们非常相似;只有那些没有头巾、衣物和鞋子的人群才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人类。那些生物会把一些奴隶——工头们会试验性捏一捏,挑出那些更肥胖的——从船上运卸下来,然后再将他们装钉进巨大的板条箱里。而工人们则会将这些板条箱推进低矮的仓库或是装进巨大而笨重的篷车上。
当一辆篷车拉上挡板缓缓驶离时,卡特才看见拉动整辆篷车的竟是一只令人难以置信的生物。虽然后来他还曾在那个可恨的地方见过其他许许多多的怪物,但那只拉车的生物仍让他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不时会有一小群穿戴得像那些黝黑的商人们一样的奴隶从某艘帆船上被驱赶下来,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一大群那种蟾蜍一般灰色、黏滑的生物——它们有的是军官,有的是领航员,有的则是桨手。卡特看到那些几乎和人类长得一样的生物都被保留了下来,用于执行那些不需要太多力气但却更不光彩的工作,例如烹饪,拿取与搬运,以及与地球及其他星球上人讨价还价。这些生物在地球上活动起来肯定非常方便,因为只要批上衣服,仔细地穿戴好鞋子与头巾,他们看起来就和人类没什么两样,足够他们在人类的店铺里讨价还价而不需要感到任何窘迫,或是作出任何奇怪的解释。除了那些或瘦削赢弱或疾病缠身的奴隶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穿任何衣物,而且都被装钉在板条箱里,被由令人难以置信的生物拉着的笨重篷车拖离港口。偶尔卡特也看到有一些其他的生物被卸载下来打包装箱;其中有些非常像是这些类人生物,有些则不那么像了,还有些则压根一点儿也没有相似之处。于是,他不禁好奇是不是也有一些来自帕格的可怜矮胖黑人也会在这儿被卸载下来,打包装箱,搬运到那些可憎的货车上然后被拉进内陆地区去。
接着桨帆船在一处由海绵状岩石修筑起来、看上去颇为油腻的码头前靠了岸,接着一大群像是从噩梦里跑出来的蟾蜍般生物从船舱里蹒跚地走了出来。两只蟾蜍模样的生物抓住了卡塔,并把他拖上了岸。那座城市的模样与空气中飘荡的气味都难以用语言去描述,连卡特自己也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画面——例如铺设着地砖的街道,黑色的大门,由无窗的垂直高墙组成的无尽峭壁。最后他被拖进了一个低矮的大门,并被迫在沥青般的黑暗中爬上了无数级阶梯——对于那些蟾蜍般的生物来说,有没有光亮似乎都是一样的。这个地方弥散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而当卡特被锁进一间小囚室,留下来一个人独处时,他已几乎没有力气再爬动与探知整座囚室的形状与尺寸了。但后来的摸索告诉他,这是一间圆形的囚室,直径大约有二十英尺。
从这时起,时间似乎就停止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食物被推进来,但卡特却更本不愿去碰。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走向何方;但他觉得自己被囚禁在这里是为了等待身处外神们那可怖的灵魂与使者的到来。最终,在不知道多少小时,或多少天之后,那扇巨大的石门再次打开了。卡特又被推挤下了楼梯,带到了那座可怖城市被红光点亮的大街上。这时是月亮上的夜晚,整个城市里都部署着手持火炬的奴隶。
接着看守们在一个可憎的广场上组成某种队伍;队伍中包括十个蟾蜍般的生物和二十四个类似于人类的火炬手——两侧各十一个,前后各一个。卡特被它们安置在了队列的中间;五个蟾蜍般的生物站在他前面,五个站在他后面,同时在他的两侧还各有一个火炬手。某些蟾蜍般的生物拿出了上面雕刻着恶心图案的象牙长笛,并吹奏出了令人作呕的声响。在邪恶可憎的笛音中,这列纵队向前走过铺着地砖的街道,进入了那生长着污秽蕈类的漆黑平原,接着很快便开始攀登位于城市后方一座较为低矮和平缓的山丘。卡特敢肯定,伏行之混沌就在在某面让人恐惧的山坡上,或是某块亵渎神明的高原上,等待着;他由衷地希望这种充满悬念的等待将很快过去。那些不敬的长笛吹奏出的哀嚎让人觉得骇然,他几乎愿意献出一切来换取一点而哪怕是接近正常声音的声响;但那些蟾蜍般的生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奴隶们也缄口不言。
这时,从闪亮着点点星光的黑暗里的确传来了一点儿普通正常的声音。它从更高一些的山丘上传了过来。与此同时,所有那些围绕着山丘呈犬牙交错状的山峰抓住了这声音,将之回响成为一股喧嚣嘈杂而且不断膨胀的大合唱。那是猫咪在午夜时分的叫声。直到此时,卡特才意识到村子里的那些老人们对于那些只有猫儿才知道的神秘王国所作出的低声猜测是正确的——那些猫儿们中的年长者会在夜间悄然潜行,并从高大房屋的屋顶上跳跃进那些神秘王国里会合。的的确确,它们跳进了月之暗面,并在这里的山坡上雀跃嬉戏,与那些古老的阴影交谈。此时,在那恶臭的队列之中,卡特听到了它们平凡、友善的嘶叫,同时想起了陡峭的屋顶,想起了温暖的壁炉,想起了家中那被微光点亮的窗户。
卡特知道不少猫儿们的叫声,而在这个偏远而可怖的地方,他也能发出合适的叫声。但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因为在他嘴唇张开时,他听到猫儿们的合唱变得更大也更近了。对着星光他看到许多优雅细小的身形所留下的迅捷阴影从一座小丘跳到另一座小丘上,仿佛逐渐组成了一个军团。亲族的召唤已经发出,在这只污秽的队伍有时间恐惧之前,一片由皮毛与致命利爪组成的令人窒息的方阵已犹如潮水般狂风暴雨似地扑向了队伍。长笛的声音嘎然而止,黑夜中传来了尖叫。那些垂死的类人奴隶在大声的尖叫,而那些蟾蜍般的生物在它们恶臭的绿色脓浆致命地汩汩流出落到生长着污秽蕈类的多孔土壤上时,仍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在火炬的照耀下,卡特面前出现了一幅令人震惊的景象。卡特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猫。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虎斑纹、杂色的;普通家猫,波斯猫,马恩岛猫,西藏猫,安哥拉猫,埃及猫;所有这些猫咪都置身在这片狂暴的战场上,而它们的身上都环绕着一丝深厚而又纯洁的神圣光辉,也正是这种圣洁的光辉让它们的女神在布巴斯提斯的神庙里备受尊崇。它们以七倍的力量扑向那些类人奴隶的咽喉,或是蟾蜍般生物那长着粉红色触须的钝吻,将它们野蛮地扑倒在长着真菌的平原上。接着由无数同伴组成的大军便会涌向它们的敌人,在神圣的战斗怒火中用狂暴的爪子与牙齿撕扯它们。卡特从被抓伤的奴隶手里抓过一把火炬,但很快便被他忠诚的守护者所组成的汹涌浪潮扑倒了。于是他躺在完全的黑暗里,听着战斗发出的铿锵声响与胜利者嘶叫,并在援军们于他身边前冲后突展开战斗时,感受着他朋友们那柔软的脚垫。
直到最后,卡特在敬畏与疲惫中阖上了眼睛,而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一幅非常奇异的景象。他看到地球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圆盘,比我们看到的月亮还要大上十三倍。而此时此刻,这个明亮而巨大的圆盘正从一片泛滥在月球风景上方的诡丽光线中冉冉升起;而眼前那方圆无数里格的高原旷野与犬牙交错的群山顶峰上,队列整齐地蹲伏着无数的猫儿,构成了一片辽阔无际的猫咪海洋。它们一圈又一圈地抵达这里,两三只离开队列的首领正舔着他的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抚慰着他。而那些死去的奴隶与蟾蜍般的生物则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了,卡特仅仅觉得他看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在他与那些小战士们组成的坚实圆圈之间的空地上——有一小块骨头还残留着。
这时,卡特用那种猫儿们使用的柔和语言与几个首领们开始了对话,并从中了解到他与整个猫咪族群之间的古老友谊早已声名远扬了,猫咪们经常在它们聚会的地方谈论起这段友谊。不过当他从乌撒经过的时候,它们并没有立刻注意到他。那些皮毛光滑的年长猫咪还记得在它们对付了那些邪恶盯着一只黑色小猫的饥饿祖各们之后,他是如何轻轻拍打抚慰他们的。它们也记起了他是多么友善地招待了那只前去旅店看望他的小猫,而且,他离开的那天早晨还留给了小猫一茶碟奶油作为款待。那只小猫的祖父便是这只军队的首领,因为它看到那只从遥远山丘上走过来的邪恶队伍,并且认出了队伍中的囚徒是一位与它那在地球上以及梦境之地里的族类起誓结交过的挚友。
这时从一座远方的山峰上传来了一声呼嚎,而年长的首领听到呼嚎后突然中止了谈话。发出呼嚎的是大军的一支前哨,它们驻扎在最高的山峰上,监守着地球猫咪所恐惧的仇敌——一群来自土星、非常奇怪而又巨大的猫。它们没有忘记月之暗面的魅力,并且与那些邪恶的蟾蜍生物签订下了条约,结成了同盟。它们对于地球猫咪的敌意众所周知;所以这次碰面将会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在猫咪将军们进行过短暂地磋商之后,猫咪们起身采取了一种更加紧密的编队,保护性地围绕在卡特身边,并且着手准备进行一次长途跳跃,穿过星空回到那些位于地球和地球的梦境之地中的房顶上。年长的元帅告诉卡特,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让自己平稳、顺从地迎合猫咪们的动作,让大队有着柔软皮毛的跳跃者把他驮在身上。同时年长的元帅还向他说明了当支撑他的猫咪跳跃时,他该怎样跳跃;而当支撑他的猫咪们着陆时,他又该怎样优雅地着陆。元帅答应它们将会把他放在任何他想去地方,所以卡特决定要回到黑色桨帆船启程离开的狄拉斯-琳港;因为他想要从那里航海去奥瑞巴岛以及恩格拉尼克山脉的顶峰,同时他也想要警告那座城市里的人民不要与黑色桨帆船再进行任何交易——如果他们真的能机智而审慎地中止这些交易的话。接着,随着一声号令,猫咪们将它们的朋友安全地包裹在中央,然后优雅地高高跃起;而与此同时,在月球山脉上某座遥远不洁的尖峰上的黑暗洞穴里,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仍旧在徒劳地等待着卡特的到来。
猫咪们跳跃穿过星空的过程非常地迅速;在同伴们的围绕下,卡特这一次并没有看到那些潜伏、跳跃、挣扎在深渊里的巨大黑色无定形体。事实上,在他完全反应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便已经返回了狄拉斯-琳港,并且回到了旅舍中那间他熟悉的房间里。来自乌撒的年长领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卡特摇晃着它的爪子时,它告诉卡特他将会在鸡鸣时分回到自己的家里。接着,当黎明到来时,卡特走下了楼梯,并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自从他被俘虏并被带走之后,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了,不过他还需要再等上两个星期才有船从当地折返航向奥瑞巴岛。而在等候的这段时间里他说了一切他能说的东西,向人们揭露出那些黑色桨帆船的真实面目与它们污秽的行径。城里的大多数居民都相信他的话;可是他们仍对那些珠宝商们带来的大块红宝石异常痴迷,所以没有人敢完全担保不再与那些长着宽阔大嘴的商人们进行贸易。不过,即便是这样,如果狄拉斯-琳将来因为这种交易最终召来任何邪恶之事的话,那么这也不能算是卡特的过失了。
大约一个星期后,卡特所期盼的那艘航船终于穿过了黑色的防波堤与高大的灯塔,滑进了港口里。卡特很高兴地发现她是一艘漂亮且满载着正常人类的三桅帆船,有着刷过油漆的船侧与黄色的大三角帆布,还有着一位穿着丝绸外袍头发灰白的船长。她的船舱里装着从奥瑞巴岛上小树林里开采出来的芬芳树脂,还有着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火山岩雕刻出来的奇怪小塑像。他们用这些东西来买下了那些产自乌撒的羊毛,以及从哈提格来的七彩织物,还有河对岸帕格城里的黑人们雕刻好的象牙。船长与卡特达成了协议,答应载他去巴哈那港,并告诉他这趟行程要花上大约十天时间。所以,在他等待帆船启程的这一周里,卡特与船长谈论了不少关于恩格拉尼克山脉的事情。船长告诉他,其实很少有人见过那些雕刻在山脉上的石头容貌;实际上,绝大多数旅行者都乐于从那些生活在巴哈那港的老人、火山岩收集者以及雕像艺人们那里了解这些有关石头容貌的传说,并且满足与此——而等他们回到自己那遥远的家乡时,他们则会声称自己真地见过那些山脉上的雕刻。甚至就连船长自己也不敢确定是否有哪个现在还活着的人曾见过那些雕刻在石头上的容貌,因为恩格拉尼克山脉的背面非常艰险贫瘠而又凶恶不祥,而且还有谣传说那些山顶的洞穴里居住着夜魇。但船长并不愿意说夜魇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因为人们都知道,若是谁太过频繁地想起这些牲畜,那么它们就会极其坚持不懈地频繁侵扰那个可怜人的梦境。后来,卡特还向船长问起了有关冰冷荒原中无人知晓的卡达斯的事情,还有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 可对于这些东西,这位好心的船长的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一个清晨,潮水转向的时候,卡特搭上了三桅帆船,起航离开了狄拉斯-琳港。他看到清晨旭日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这座阴沉的玄武岩城市那稀疏怪异的群塔上。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们在绿色海岸的陪伴下,不断向东航行。他们经常能看到一些讨人喜欢的渔村,看到它们那红色的房顶与烟囱从只会出现在梦境里的古老码头边陡峭地向上延伸,层层叠叠地攀附在海岸上;还有那些沙滩,那是渔民们晒网的地方。但在第三天,他们转了个急弯向南方航去。这个方向上的水流要急得多,而他们很快便失去了陆地的踪影。等到第五天的时候,水手们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不过船长为他们的紧张做出了解释与道歉,他告诉卡特帆船将要经过一座沉没的城市上方。这座城市里满是生长着水藻的石墙与破碎的立柱,当海水足够清澈的时候,人们甚至能看到许多移动的阴影出没在那个幽深的地方——而那些纯朴的人们是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地方的。同时,他还承认有许多船在那里失去了踪影;有人曾在那个地方附近与那些失踪的船只打过招呼,但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些船。
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地明亮,他们甚至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大路正在水下铺展开去。当时的风很小,所以船航行得并不快,整个大洋一片平静。从船栏边向下望去,卡特看到在几寻深的水下有一座巨大神庙的穹顶,而在神庙的前方则是一条旷阔大道。这条两侧林立着古怪狮身人面像的大道一直通向一处过去曾是某种公共广场的地方。海豚们愉悦地在这些遗迹里进进出出,而另一些鼠海豚则分散在各处嬉戏欢闹,偶尔也游到水面,甚至完全跃出海面。随着船继续向前飘去,海床上隆起了一片丘陵。而人们可以清晰地认出一行行盘山小道以及无数小屋被冲垮后倒塌的墙壁。
不久,这座沉没都市的近郊出现在了帆船前方的水底,最后,卡特看到了一座修建在小山上的巨大建筑。比起这座城市的其他房屋,这座孤零零的建筑有着更加简单的结构与风格。它是一座低矮、四周都被覆盖着的暗色方形建筑。在建筑的每个角上都耸立着一座尖塔,而在整个建筑的中央则是一个经过精心铺设的庭院。建筑的各处都开着奇怪的圆形小窗。整座建筑可能是用玄武岩修建起来的,但水藻悬挂遮盖住了它的大部分区域。这应该是一座神殿,或是某种修道院,因此它才会被孤单而又毫不起眼地安置在这座边远的小山上。一些散发着磷光的鱼类在建筑物里来回游动着,让那些奇怪的圆形小窗看起来似乎正在散发着光亮,因此卡特并没有对水手的恐惧心理多加责怪。接着,在如水的月光中,卡特注意到在那座中央庭院的中心还矗立着一块高大的独石。他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绑在这块石头上,于是他回到了船长室里拿来了望远镜。透过望远镜他看到那个被绑在石头上的东西是一名来自奥瑞巴岛、身穿丝绸长袍的水手。他被倒着绑在手头上,并被剜去了双眼。这幅景象让卡特由衷地庆幸渐起的微风正在把船推向这片大洋中更加正常普通的海域。
接下来的第二天,他们碰上了一艘有着紫色风帆的大船。这艘船的船舱里满载着能生长出颜色怪异的百合花的球茎,准备驶向扎尔——那个属于忘却之梦的国度。之后,等到启航之后的第十一天的入夜时分,他们看到了奥瑞巴岛的风景,同时还看到恩格拉尼克山脉那覆雪的尖顶参差不齐地耸立在远处。奥瑞巴岛是一座非常巨大的岛屿,而它上面的巴哈那港也是一座非常雄伟的城市。巴哈那港的码头都是用大块的斑岩修建起来的,而整个城市就耸立在码头之后的巨大石头梯田上。城市里有着许多由层层阶梯构成的街道,而在这些街道上方常常还横跨着建筑物,或是连接着不同建筑物的天桥。而在整座城市的下方还有着一条巨大的运河。这条运河奔流在一座有着花岗岩大门的巨大隧道中,并一直流进一个名叫亚斯的内陆湖泊中。在亚斯湖的远岸有着一座远古城市最后留下的巨大泥砖遗迹,而这座城市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入夜的时候,帆船被拖进了港口里。码头上,双生的两座灯塔,索恩与索尔,正闪烁着欢迎的光芒。与此同时,在巴哈那港的梯台上,千万窗户也都逐渐安静地隐约闪现出温润柔和的光芒,仿佛头顶上的群星正在黄昏中闪烁。最后,整个陡峭攀爬在山坡上的海港变成了一片灿烂闪烁的星群,悬挂在漫天繁星与平静港湾所映射出的星辰倒影之间。
登陆后,船长邀请卡特去他自己位于亚斯湖岸上的小屋里去作客。这座小屋坐落在小镇背面的山坡上,在那里,船长的妻子与仆人拿出了奇怪但却美味可口的食物招待了卡特。在之后的日子里,卡特在酒馆及其他那些火山岩采集者和塑像艺人聚集的公众场合打听起了有关恩格拉尼克山脉的谣言与传说,但却发现没有人曾爬上更高处的山峰,也没有人见过那些刻在岩石上的容貌。恩格拉尼克是一条险峻的山脉,而在它后面仅仅只有一段被诅咒了的山谷而已,所以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况且,也没有人敢确定那些有关夜魇的传闻完全都是无根据的猜想。
当老船长再次启程航向狄拉斯-琳时,卡特在一家开在城市老区一条台阶小径旁的古老酒馆里住了下来。这家酒馆是用泥砖修建的,和亚斯湖远岸的古老遗迹有些相似。在这里,他制定好了攀登恩格拉尼克山脉的计划,并汇总了一切他能从火山岩收集者那里打听到的、有关前往那里的道路信息。这间酒馆的主人是个非常年长的老人,曾听说过许多对卡特大有帮助的传说。他甚至将卡特领到那个古老小屋的上层房间里向他展示了一幅粗糙的图画。在古老的过去,曾有一个旅行者将这幅画画在泥墙上——那个时候的人们比现在要勇敢的多,也不像现在这样不愿意去攀登恩格拉尼克山脉的高峰。年长的酒馆主人的祖父曾从他的祖父那里听说,那个画出这幅图画的旅行者曾爬上过恩格拉尼克山脉,而且还看到了那些雕刻在岩石上的容貌,后来他把那些情景画在这里,好让其他人也能看见;但卡特对此深表怀疑,因为那些巨大粗糙的雕塑看起来画得既仓促又粗心,而且还笼罩在一大群很小的东西所投下的阴影里。而那些陪伴着雕塑的小东西有着最让人嫌恶的模样,它们长着犄角与翅膀,还有爪子和卷曲起来的尾巴。
最后,当卡特在巴哈那港的公共场合与酒馆收集了所有他能收集到的信息后,他租了一只斑马,于一天早晨沿着亚斯湖滨岸的小路出发了。在那内陆的地区耸立着的就是乱世嶙峋的恩格拉尼克山脉。一路上,在他的右侧一直都是起伏的丘陵、令人愉快的果园以及整洁的石头农舍,这让他总是想起斯凯河两岸肥沃的土壤。等到入夜的时候,他已经接近了亚斯湖远岸那处古老的无名遗迹了。虽然,那些年长的火山岩采集者警告过他,让他不要在入夜的时候扎营于此,但卡特并没有将这些警告放在心上。他把斑马栓在了一根位于破败泥墙前的奇怪柱子上,然后在一处避风的角落里铺开了毛毯。在这处临时庇护所的上方雕刻着一些奇怪的塑像,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些塑像到底表达了些什么。在躺下来之后,他往身上包裹住另一条毛毯,因为奥瑞巴岛的夜晚依然颇为寒冷;他在中途醒来过一次,并感觉似乎有某些昆虫的翅膀正在刮擦着他的脸庞,于是卡特把自己连头蒙住,然后再度平静地睡了过去。他就一直安稳地睡着,直到最后,远处芬芳小树林里麦格鸟的叫声将他吵醒了。
这个时候太阳刚刚爬上巨大的山坡。而在那片山坡上,方圆数里格的原始泥砖地基、风化的墙体、四处散落的破碎的立柱与基座等诸多远古城市的遗迹一直荒凉地铺展到亚斯湖的滨岸上。但当卡特看到自己那只温顺的斑马一动不动地伏倒在那根栓它的奇怪立柱边时,他感到颇有些惊慌。而当他恼怒地发现这匹斑马已经死了时,更加强烈惶恐笼上他的心头。斑马的咽喉上有一个奇怪的伤口,而它全身的血液都被某种东西吮干了。他的包裹也被翻乱了,丢失了几样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在周围满是灰尘的土地上,卡特找到一些他完全无法解释的巨大有蹼脚印。这时他想起了那些火山岩采集者们的警告与传说,不禁开始怀疑夜晚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脸庞边骚动。接着他看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大道,这条大道穿过了一座古老神殿墙上那开裂的巨大拱门,然后变成级级台阶向下延伸到他望不见的黑暗深处;这让他感到一阵战栗,于是卡特迅速地背上了包裹,飞快地大步向恩格拉尼克山脉走去。
他向上穿过了更加荒凉、部分已经变成树林的乡野,一路上他只看见一些烧炭人的棚屋与从树林里收集树脂的工人所安扎的营地。整个空气里弥漫着香脂的芬芳,所有麦格鸟都在欢乐地歌唱着,让它们七色的身躯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直到接近日落的时候,他才遇到一个火山岩收集者建立起来的营地。这些火山岩收集者不久前才从恩格拉尼克山脉上较低矮的山坡上折返回来,每个人都带着沉重的麻袋。于是,卡特也在这里扎了营,听着那些工人们的歌唱与故事,同时也偷偷探听到了他们私下的讨论。这些采集者们在这次开采过程中走失了一个同伴。据说那个工人爬得很高,试图去收集一堆上好的火山岩,但直到入夜时分也没回来与其他人汇合。当第二天他们出发寻找失踪的同伴时,他们只找到了他的头巾,而悬崖峭壁上也看不到他跌落下去的迹象。于是,其他的火山岩采集者便放弃了,因为他们中的那些老人说继续搜寻下去也无济于事。没有谁能再找到那些被夜魇带走的失踪者,不过没有人敢肯定这些野兽是否真的存在,它们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卡特询问他们那些夜魇是不是会吸血,喜欢闪亮的小东西,并会留下带脚蹼的脚印,但他们都统一地摇了摇头表示否定;而且当他询问起这些问题时,他们似乎变得有些害怕。当他看到他们变得沉默寡言时,他没有再多说话,而是缩进了毛毯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与那些火山岩采集者一同起了床。他从火山岩采集者手上买下了一匹斑马。而当他们骑着斑马向西走去时,卡特也骑上了斑马准备继续向东行进。他们相互做了道别,而他们中的年长者祝福了卡特,同时也警告他不要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爬得太高。卡特由衷地感谢了他们,但却决计不愿就此被说服。因为他仍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到那些居住在无人知晓的卡达斯之上的诸神们,并且还要从他们那里赢得前往那座引人入胜、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的方法。中午时分,在骑着斑马走了一长段上坡之后,他遇到了一些山地人废弃的泥砖村落。这些山地人曾居住非常靠近恩格拉尼克山脉的地方,并且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光滑火山岩中雕刻了许多的图案。上溯到那个年长的酒吧所有者的祖父还健在的时候,这些山地人还居住在这里,但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渐渐感觉到自己开始变得不受欢迎了。他们的家园曾经一度延伸到山脉的山坡上,但是他们发现自己越往高处修建房屋,在日落之后就会有越多的人失踪。最后他们觉得最好还是完全离开这块地方,因为总有某些东西在黑暗中盯着他们,而却又没有人能做出合理的解释;所以他们最后迁移到了海边,住进巴哈那港里。直到现在,他们还居住在港口中的一个非常古老的城区里,并一直在向他们的子辈传授那些至今仍然在用于制作雕刻的古老技艺。当卡特待在港口里,成天在巴哈那的古老酒馆里收集消息的时候,他从这些背井离乡的山地人的子孙那里打听到的有关恩格拉尼克山脉的传说总是最可靠的。
当卡特逐渐接近巍峨的恩格拉尼克山脉时,它那巨大而又荒凉的山坡则一直在狰狞地向上延伸,变得越来越高。他看到在山地上较为低矮的地方还散布着稀稀拉拉的树木,而在那之上则是些低矮薄弱的灌木,再向上就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岩壁——这些可怖的岩石如同幽灵般直插进天空中,而覆盖在它们上面的只有冰霜与亘古不化的积雪。卡特能清楚地看到山坡上崎岖险峻的地貌,也能清楚地望见那些分布在阴沉岩石间的裂缝,因此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去想接下来的登山之旅。已经凝固的熔岩流与大堆的火山渣胡乱地散布在山坡与岩架上。在九百亿年前的亘古过去,甚至连诸神都还不曾在它那尖锐的顶峰上翩翩起舞时,这座山脉曾口吐炙热的火焰,并从内部爆发出如同雷鸣般的咆哮声。但时至今日,它只是沉默而险恶地矗立在这里,遮挡着自己背面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巨大隐秘图案。在这些山脉上有许多洞穴,这些洞穴也许是空的,孤独待在更加古老的黑暗中;也可能——如果传说所言不虚的话——居住着人们根本不敢去猜测模样的恐怖存在。
大地倾斜着往山脚下延伸过去。地面上覆盖着茂密的胭脂栎与白蜡树,偶尔也可以看到一些石块、火山岩与古老的火山渣。一路上卡特看到了许多堆篝火余烬,这些地方都是火山岩采集者们习惯停留扎营的地方。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由工人们修建起来的粗陋祭坛——那些攀登上山的采集者们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来平抚取悦梦境诸神;或者保护自己,避开那些他们所想象的出没于山脉高处与迷宫洞穴里的东西。入夜的时候,卡特抵达了最远的一堆篝火余烬,并在那里扎了营。他把斑马拴在一株小树上,然后裹好毛毯,睡了过去。整个晚上,有只乌尼斯一直在远处某个隐秘的水塘岸边嗥叫,但卡特并不惧怕这只两栖怪物,因为人们曾非常肯定地告诉他,这些东西根本不敢接近恩格拉尼克山脉的山坡。
在第二天清晨明亮的阳光中,卡特开始了漫长的攀登之旅。他尽可能牵着斑马往前走,一直走到这匹颇为有用的牲畜再也爬不上去的陡峭坡地前。最后当细细的羊肠小道变得实在太过陡峭时,他把斑马拴在了一株矮小的白蜡树上,然后开始独自向上爬去。起先,他经过了一片森林与一些坐落在杂草繁茂的林间空地上的古老村落废墟,接着他又翻越了一片点缀着矮萎灌木的顽强草地。树木越来越少的局面让他有些遗憾,因为山坡已经变得非常陡峭了,而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让人觉得头晕目眩。再后来,当他环顾四周时,卡特发现在他身后铺展开的乡野村落也开始变得清晰可辨起来。他可以望见那些雕塑艺人抛弃的小屋,生产树脂的小树林,还有些收集树脂的工人们建立起来的营地,以及那些七彩的麦格鸟所筑巢歌唱的树林,甚至他还能隐约看见非常遥远的亚斯湖滨岸,以及那些人们视为禁忌、已遗忘了具体名字的古老遗迹。然而,卡特发现最好还是不要四处张望,一心向上攀爬。最后,他爬到灌木非常稀少、时常除了些顽强生长着的野草外就再没有任何东西依附在山坡上的高处。
这里的泥土已经变得贫乏而稀少了,山坡上时常会露出大片的裸岩,卡特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修筑在裂缝里的秃鹫巢穴。当他继续向上攀登时,他终于来到了一片只有裸岩的区域。幸好这里的岩石都非常粗糙,而且风化得厉害,否则他几乎就无法再进一步向上攀登了。那些突出的原石、岩架以及小尖峰都提供了莫大的帮助;他偶尔也能看到一些火山岩采集者在易碎的岩块上笨拙抓擦后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让他颇为欣慰,因为这让他知道还有某些正常普通的人类曾到过这样的高处。在某一个高度之后,人类留下的痕迹开始进一步地以开凿出来的落脚点与支撑点等形式逐渐显露了出来,有时甚至还会出现一些沿着岩脉或熔岩流分布的小型采石场与挖掘场。在有一处地方,远离攀登主要路线的右侧,有一条狭窄的岩架被人工凿开了,似乎曾有人在那里寻找格外富集的火山岩脉。有一两回,卡特壮着胆子望了望四周,但铺展在下方的景色几乎让他要晕眩过去。整个岛屿都在他脚下,而岛屿的海岸线在他的视线里徐徐摊开。他看到了巴哈那港的石头梯田,也看到港口烟囱里冒出来的轻烟在远处神秘地拂动着。而在这些景色之后,则是无边无际的南方海洋,以及那埋藏在海洋之中的一切古怪秘密。
到现在为止,卡特走过的路都还是在山脉这边蜿蜒曲绕,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那被山体遮挡住的遥远背面。但他很快便看到一处岩架正往左上方延伸过去,似乎正领向他所希望去的地方。于是他暗自记下了这条小路,并由衷希望它不会突然中断。接着,在十分钟之后,他发现这条路的确不是死路,它陡峭地通向一处弧弯。如果那条弧弯不突然中断或临时转向,那么他便只需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能爬到山脉那不为人知的南侧,并俯瞰到那些荒凉的峭壁与那条被诅咒的熔岩山谷。随着他进一步攀登,下方逐渐展现出了新的景色,他发现这些地方要比他经过的那些靠海的地区更加地贫瘠与荒凉。与此同时,山坡的表面也开始有了变化;山体上出现了奇怪的裂缝与岩洞,在他之前攀登过的那条较为笔直的路径上都不曾见过这些东西。有一些裂缝与洞穴出现在他上方的岩壁上,但也有些位于他的脚下。但不论如何,所有的裂缝与岩洞都出现在完全垂直的峭壁上,仅凭人类的双脚根本无法触及那里。山上的空气也变得极为寒冷起来,但由于攀登的过程非常艰难,所以他并没有在意不断下降的气温。唯一让卡特感到烦恼的问题是空气正在变得越来越稀薄。他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他旅行者才会就此调头下山。而且稀薄的空气也可能让旅行者们构想出了那些有关夜魇的荒谬神话,然后他们又凭借这些神话解释为何会有些登山者的失踪不见了——事实上他们只是从危险的山道上跌了下去。他并没有把旅行者的传说放在心上,但仍准备好了一把上好的弯刃刀以应付任何形式的麻烦。想要去看一看那些石刻容貌的念头让他忘记了其他次要的考量——因为前者可能会带给他某些线索,去寻找那些居住在无人知晓的卡达斯上的诸神们。
最后,在高处可怕的严寒中,卡特绕过了山脉的一侧,来到了恩格拉尼克山脉的背面,并且看到了他下方那无底的深渊。较小的峭壁与荒芜的熔岩深渊都还清楚地彰显着梦境诸神曾在此地洒下的怒火。同时他还看到有一块非常宽广的荒野就铺展在南面的方向上;但那是一片不毛之地,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农田或小屋烟囱。这片区域看起来无边无际,所以在这个方向上完全看不到海洋的踪迹,不过这并不奇怪,毕竟奥瑞巴岛是个非常巨大的岛屿。在完全垂直的峭壁上仍分布着不计其数的黑色洞窟与古怪裂缝,但没有哪个能供登山者涉足一探究竟。在他头上更高的地方有一大块巨大的突出,阻碍了向上仰望的视线。卡特不由得产生了片刻的动摇,惟恐自己发现没有办法翻越那处障碍。他现在正站在数英里的高处,努力试图在危险的多风环境里保持平衡。在这小片仅有的空间中,他的一边是死亡,而另一边只有岩石组成的光滑墙壁。在一刹那,卡特意识到了那种另人们刻意回避恩格拉尼克山脉背面的恐惧。他没法转身,然而太阳却已经开始低垂了。如果没有继续向上的路,那么当奥瑞巴岛的夜幕降临时,繁星将会发现他蹲伏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当奥瑞巴岛的黎明到来时,曙光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所幸车到山前必有路。他看到一条险峻的小道,只有一个非常老练的梦想家才能爬得上那些几乎察觉不到的落脚处,不过对于卡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在战胜那块突出在外的岩石后,他发现上方山坡的路要比下方的路好走得多,因为一处巨大的冰川融化后留下了一片满是沃土与岩架的宽大空间。在他的左面,一块巨大的峭壁从未知的高处一直延伸到了望不见的深渊里,峭壁上有一个黑暗的洞窟就坐落在他恰好够不到的位置上。不过,在其他的地方,山体呈现出极为明显地向后倾斜,甚至给他留出了一块可以依靠与休息的地方。
刺骨的寒意让他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接近雪线了。他抬起头看了看闪闪发亮的尖峰,想知道那些尖峰会在夕阳红润的光芒中闪烁出怎样的光芒。自然,积雪仍在数千英尺的高处,而在那下面则是一块突出的巨大危岩;就和他刚爬上的那块一样,以这样醒目的轮廓悬挂在峭壁上,用黑色的岩石映衬着封冻尖峰的雪白。而当他看清楚那块突出在外的危岩时,卡特喘着气大声尖叫了起来,并不由得充满敬畏地死死抓住了身边参差不齐的岩石;因为那块巨大突出物并没有保持它在尘世之初时所被塑造出来的形状。它在夕阳闪烁着红光,显得巨大无比,而它的表面被雕刻、并精心打磨出了一位神明的容貌。
夕阳的火焰将那副面容照耀得即严肃又可怖。没有哪个心智能够估量它究竟有多么巨大,但卡特在一瞬间便意识到这绝对不会是人类的作品。它是一位被诸神之手雕刻出来的神明。它傲慢而威严地俯视着寻神者。传说称它的模样有些奇怪而且绝不会弄错,而卡特觉得的确如此;因为那长而狭窄的眼睛与长叶状的耳朵,以及那细瘦的鼻子与尖尖的下巴,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他不属于人类,而是诸神中的一员。那张充满威慑力量的面容就依附在危险的巅峰峭壁上,但这也正是卡特所期盼并前来寻找的景象;因为这是一张神明的面容,比一切预言所能讲述的更加充满奇迹。凭借着神的力量,他在古早时期被雕刻进了这个巅峰世界的暗色火山岩中;而当亲眼目睹这样一张甚至比整座雄伟神殿更加巨大的面容在夕阳中从那个巅峰世界的诡秘死寂中俯瞰着下方的一切时,这种见证奇迹的感觉变得如此强烈,乃至没有人能逃脱避开它的力量。
接着,在卡特辨认出那张脸之后,他又感到了额外的惊讶。尽管他曾计划要搜索整个梦境之地寻找那些与这幅面容相似的人,并将他们看作诸神的子孙,但现在,他知道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很显然,对于卡特来说,那张雕刻在山脉上的巨大面容并不陌生,他经常在海港赛勒菲斯的酒吧里见到与这张面孔有着血缘关系的容貌。那座海港城市就在坦南雷恩丘陵另一侧的欧兹-纳尔盖山谷里。库兰斯王统治着这座城市,而卡特曾在清醒世界里认识这位伟大的君王。每年都会有长着这种面孔的水手乘着暗色的海船从北方航行到赛勒菲斯港里,用他们的缟玛瑙来交换雕刻好的翡翠、金丝以及一种生活在赛勒菲斯、会唱歌的红色小鸟。很显然,他要寻找的正是这些半神。在他们的故乡肯定有一片冰冷的荒野,而那无人知晓的卡达斯以及它上面那供梦境诸神们居住的缟玛瑙城堡肯定都位于这片荒野里。所以他必须到赛勒菲斯去,但那里距离奥瑞巴岛非常遥远,因此他要回到狄拉斯-琳港沿斯凯河逆流而上回到尼尔的大桥边,再次深入居住着祖各的魔法森林,然后从那里转向北方穿过奥克诺斯河岸边的园地,抵达索兰的镀金群塔,而在那里他也许能找到一艘桨帆船穿过瑟瑞利安海。
但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而在阴影之中,那张雕刻在岩石里的巨大面孔向下俯瞰的目光变得愈发的威严。寻神者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在这块岩架上过夜了;因为在黑暗中他既没法向上攀登,也没法下山,只能站着依附在那块狭窄的小地方颤抖着等待黎明的到来。他由衷地祈祷自己能保持清醒,不至于让睡意松开了紧抓的握手处,进而穿过令人晕眩的数英里空气,跌进那诅咒山谷的岩架与尖锐石块中。不久天上的繁星就开始逐一显现了,但除了天上的星辰之外,他只能看见一片黑色的虚无;虚无与死亡搅合在一起不断引诱着他,而为了对抗这种诱惑,他只能紧紧粘附在岩石上,向后靠着远离那条看不见的边界。他在黄昏中最后见到的东西是一只秃鹫,那只猛禽在远处翱翔着,逐渐贴近了西面一处离他不远的峭壁。接着,当它靠近那些敞着开口、就坐落在卡特触及范围之外的洞穴时,那只猛禽又尖叫着从空中掠过,匆匆飞走了。
突然,在没有任何声音示警的情况下,置身于黑暗中的卡特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悄地从他的腰带上拔出了那把弧形大弯刀。接着,他听到弯刀跌落在了下方的岩石上。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轮廓出现在了在他与银河之间。那个东西瘦得不同寻常,同时还长着犄角、尾巴与蝙蝠一般的翅膀。接着其他一些东西也开始遮住他西面的星光,仿佛有一大群模糊不清的东西拍打着翅膀,密密麻麻而又悄无声息地飞出那些位于峭壁之上无法触及的洞穴。这时,某种冰冷、仿佛橡胶般的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同时另一些东西抓住了他的脚,接着他被轻易抬了起来,摇摆着飞向了空中。接下来,群星消失不见了,顿时,卡特意识到自己被夜魇们抓住了。
它们无声无息地带着卡特飞进了峭壁上的岩洞里,穿过了洞穴中那巨大而又错综复杂迷宫。起先他出于本能地挣扎,但每当他挣扎时,夜宴们便从容不迫地搔弄他,打乱他的挣扎。它们不发出一丝声音,就连那双皮膜翅膀扇动起来也毫无声响。这些东西全身光滑而且冰凉潮湿得吓人,它们的爪子可憎地抓捏着自己的猎物。在飞了一会儿后,夜宴们开始骇人地俯冲向下。四周的空气阴冷潮湿,仿佛置身墓地一般,在这样的空气所汇聚成的令人头昏眼花的回旋气流中,它们俯冲穿过了不可思议的深渊;这让卡特感觉它们正在飞快地射向那回荡着尖叫与恶魔般疯狂的终极漩涡。他一次又一次大声尖叫,但不论什么时候,每当他开始尖叫时,那些黑色的爪子便用愈发轻微的动作搔弄他。不久,他看见某种灰色的磷光出现在前方,于是他猜想它们甚至有可能会进入那个装满了地底恐怖的内部世界。有些隐晦的传说曾提到过这个世界——它被苍白的死亡之火点亮,里面充满了散发着腐尸恶臭的空气与从地球核心深渊里涌上来的原始迷雾。
直到最后,他看到在自己下方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行模糊而又不祥的灰色尖峰。卡特知道,那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撒克山峰。它们可怖而又邪恶地耸立在不见天日的永恒深渊中,从那闹鬼的幽暗里探出头来;这些山峰比人类所估计的还要高,它们守护着那些骇人的深谷——而在那些深谷里,无数的巨蠕虫正缓缓地蠕动着,污秽地掘地钻行。即便如此,卡特仍更愿意望着它们,而不去看那些紧紧抓住他的东西——他身边的这些东西根本是一群粗野而又令人骇人的漆黑怪物。它们长着鲸鱼般光洁油滑的外皮,一对讨厌的犄角向内对弯着,蝙蝠般的翅膀拍打起来毫无声响,还有丑陋但却颇为适合抓摄物件的爪子,以及毫无意义地甩来甩去、让人心烦意乱的倒刺尾巴。但最让人感觉厌恶的是它们从不说话,也不大笑;它们从不会露出任何笑容,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用来微笑的脸,在那本该是脸的地方,它们只有一片象征性的空白。它们所会作的只有紧抓、飞行、搔痒——这就是夜魇们的作风。
当大群夜魇飞得更低些的时候,撒克那尖锐的山峰灰暗地耸立在各个方向之上。到了这个时候,卡特能清楚地看到没有什么东西生活在那些笼罩在无尽微光中、冷漠而又贫瘠的花岗岩上。当他们飞得更低些时,空中的死亡之火已燃烧殆尽,所能遇到的只有一片虚空里的远古黑暗,只有在高处,那些尖细的山峰还如同小妖精一样耸立在那里。但很快,那些尖峰也远去了,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奔涌着的猛烈狂风与风中那来自最底层洞穴的潮气还围绕在他们身边。直到最后,夜魇们降落在了一层看不见但却摸起来像是厚厚骸骨的东西上。而后,夜魇们又飞走了,将卡特独自一人抛在黑暗的深谷。将他带到这里,就是那些守护着恩格拉尼克山脉的夜魇所需完成的任务;当它们完成这项工作后,夜魇们又拍打着翅膀无声地飞走了。卡塔努力试图追寻它们飞走时的迹象,可他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因为即便是撒克那尖锐的山峰也早已淡出了他的视野。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恐怖、死寂与骸骨。
此刻,卡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置身在那些巨蠕虫蠕动钻行的潘斯山谷里;可是他却不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巨蠕虫,甚至都没有人去猜想过这些东西长成什么样子。只有那些晦涩的谣言才会提到那些巨蠕虫,提到它们在成堆骸骨中弄出的沙沙声,以及它们蜿蜒爬过身边时所感受到的黏滑触感。没有人见过它们,因为它们只会在黑暗中蠕动爬行。卡特一点也不希望遇到一只巨蠕虫,所以他专注地聆听着任何从身边骸骨堆深处传来的细微响动。但,即便是在这可怖的地方,他仍制定好了一个计划并明确了自己的目的,因为一个过去经常与他交谈的人知道那些关于潘斯的谣言,也知道如何抵达那里的方法。简单来说,这里很可能是所有清醒世界里的食尸鬼丢弃他们食物残渣的地方;因此只需要有一点好运气,他也许就能爬上那些甚至比撒克山峰还要高大的峭壁——而这些峭壁就标志着它们领地的边缘。一阵阵如同大雨般落下的骸骨会告诉他该望向何处,甚至有一回他发现他还能让一只食尸鬼放下条梯子来;因为,说来奇怪,他与这些可怕的生物有着一种非常古怪的联系。
卡特认识一个生活在波士顿的人——一位创作怪异图画的画家,他在一条靠近墓地的污渎古巷中拥有一间秘密画室。据卡特所知,这个人曾的的确确与食尸鬼们成为了朋友,而且他还教会了卡特一些这类生物所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咪呯声与咕呤声,但主要都是那些比较简单的音节。这个人后来失踪了,而卡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在这个时候遇上他,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将第一次在梦境之地里用上那些他已觉得颇为遥远、只有在模糊的清醒世界才会使用到的英语。不论如何,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说服一只食尸鬼带他离开潘斯;况且,遇上一只能看得见的食尸鬼总好过遇上一只看不见的巨蠕虫。
于是卡特在黑暗里开始行走,并且在觉得自己听到脚下的骸骨里有某些东西在响动时开始大步奔逃。期间有一次,他撞上了一块满布岩石的山坡。他知道这肯定是撒克那几座山峰的山脚。后来,他听到从上方的半空中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咯咯声与哗啦声,于是他开始确信自己已经接近那座有食尸鬼们出没的峭壁了。但他不敢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能从这几英里深的谷底传上去,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个内部世界里有着非常奇怪的法则。当他反复思索时,一个抛下来的骨头击中了他。那个骨头很沉,肯定是一只头盖骨。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距离那座决定他命运的悬崖很近了,于是他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发出了那种类似于咪呯的叫喊——这是食尸鬼的呼唤声。
声音传得很慢,所以他得等上一段时间才可能听得到一阵作为回应的咕呤声。所幸,那声音最后还是传了下来,不久他便被告知它们将会放下一条绳梯来。等待的过程让卡特觉得非常紧张,因为没有人能告诉他自己的叫喊会在这些骸骨堆里激起怎样的反应。事实上,在不久之后,他便确确实实地听到远方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响。当那意味深长的声音逐渐接近时,他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虑和不安;可是他不想离开这块地方,唯恐错过了接他上去的梯子。到了后来,紧张逐渐扩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就在他准备惊慌失措地逃离这块地方时,某个东西砰地一声落在了他身旁新堆砌起来的骨头堆上,这个声音将他的注意力从其他声音上抽了回来。那是一条梯子。卡特摸索了近一分钟之后,才紧紧地将它抓在手里。但其他的声音并没有因此停下前进的步伐,那些声音紧随在他身后,甚至在他攀登的时候也是如此。当他向上攀登到离地足有五英尺的时候后,那些位于他下方的沙沙声变得愈发的明显了,而当他向上爬到租有十英尺的高处时,某些东西开始在下方摇晃着整条绳梯。等到他爬到大约十五到二十英尺的地方时,他感觉到一段巨大而光滑的东西从他的一侧擦了过去。那东西长着交替的凹凸环节,而且在不停的蠕动。在那之后他开始绝望地不停向上攀登,试图摆脱那只臃肿肥胖而又令作呕的巨蠕虫,从这种可能从来都没有人见过的生物那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作呕摩挲中逃脱生还。
他用酸痛的手臂与起泡的双手向上爬了几个小时,最后终于再次看到那些灰色的死亡之火,以及撒克那令人不安的尖锐山峰。接着他又向上爬了一段时间,终于辨认出了自己上方那条突出在外的峭壁边缘——那里就是食尸鬼们出没的地方,而他此刻还看不到垂直的那一面是一副什么景象;又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看到一张奇怪的脸从悬崖的边缘上探了出来,那感觉仿佛就是卡西莫多从巴黎圣母院的护墙后探出了脑袋。这幅景象让他差点因为昏厥而松开了紧握着的手,但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镇定;因为他那位已经失踪的朋友理查德·皮克曼曾将他介绍给了一只食尸鬼,因此他对它们仿佛犬类的面孔还有那种瘫软的模样以及那些不堪言说的怪癖都非常熟悉。因此,当那只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站在峭壁边沿把他从令人晕眩的黑暗虚空里拉出上来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镇定,既没有因为一旁那堆已经被部分吃掉的食物残渣惊惶失措;也没有因为那一圈蹲坐啃咬着食物并好奇望向他的食尸鬼们而惊声尖叫。
他这时已经站在了一片被昏暗光线照亮的平原上。这片平原唯一的地形特征就是遍布着巨大的卵石和地洞的入口。虽然有一只食尸鬼试着捏了他一把,而其他几则只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瘦弱的身躯,但它们基本上还算礼貌。通过耐心地向那些食尸鬼们反复咕呤,他向它们询问起了他失踪的朋友,并了解到他的朋友已经在靠近清醒世界的深渊里变成了一只颇有些许声望的食尸鬼。一只有些发绿的年长食尸鬼愿意领他去皮克曼现在的居所,于是尽管本能地感到有些嫌恶,但他仍跟着这只生物进入了一处宽敞的地洞,随着它在恶臭土壤中的黑暗里爬行了数个小时。接着,他们爬上了一个微亮的平原。这片平原上点缀着许多来自地球的奇怪遗迹——古老的墓碑,破损的骨灰瓮以及一些纪念碑上的怪诞碎片。卡特怀着一丝激动意识到,从自己出火焰洞穴走下七百级阶梯跨过沉眠之门到现在,这可能是他最接近清醒世界的时候了。
在这儿,有一只食尸鬼正坐在一块从波士顿葛兰奈莱墓地偷来的1768年墓碑上。它就是过去的艺术家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现在,他赤身裸体地坐在这里,皮肉如同橡胶一样。它的容貌已经显露出了很多食尸鬼的相貌特征,乃至于早先人类的特征已经渐渐模糊了。但它仍记得一点儿英语,还能够用咕哝声与单音节字来与卡特交谈,只是时不时地要借助食尸鬼那种咕呤声的语言作为帮助。当它了解到卡特希望回到那片被施加过魔法的树林,然后从那里前往位于坦南雷恩丘陵另一侧欧兹-纳尔盖山谷里的塞勒菲斯时,它显得非常疑惑;因为这些出没在清醒世界里的食尸鬼与上方梦境世界里墓园毫无瓜葛 (它们会把这些地方留给那些盘踞在死城里、长有脚蹼的蛙普) ,而且它们所生活的深渊与那座被施加过魔法的森林之间隔着许多东西,包括那个由古革巨人们统治的恐怖王国。
这些古革巨人体型巨大、浑身长有长毛。它们过去曾在那片被施加过魔法的森林里树立起了许多的巨石圈,并向外神与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举行极为古怪的献祭仪式。直到有一天,它们某件恶行传到了尘世诸神的耳朵里,于是它们被放逐了到了森林下方的巨型洞穴里。而在这些地球食尸鬼们生活的深渊与那座被施加过魔法的森林之间隔着一扇镶有钢铁圆环的巨石活门,因为某个诅咒的缘故,没有哪个古革巨人胆敢打开它。可是对于一个凡人梦想家来说,穿过巨人们的洞穴王国,然后从打开那扇活门离开地下进入森林仍然是件无法想象的艰巨任务;因为在过去,古革巨人们曾以凡人梦想家为食,而且即便到了现在,它们之间还流传着一些描述凡人梦想家究竟有多么鲜美可口的传说——虽然被流放到地下世界之后,它们的菜谱已被限制到了妖鬼们身上——这是些惹人嫌恶的生物,会在光照中丧命。它们生活在辛之墓群里,像是袋鼠一样用长长的后腿跳跃前进。
因此,那只曾是皮克曼的食尸鬼建议卡特要么从萨克曼德离开深渊,要么通过某一处墓地返回清醒世界。前者是一座位于冷原下方山谷里的荒废城市,在那儿有着一些被长翅膀的闪长岩狮子所守护着的黑色硝石阶梯,而这些阶梯就连接着梦境之地与它下方的深渊。而后者则能让他重回清醒世界,然后他只需再度走下浅睡的七十级台阶,来到火焰洞穴前,再向下走过七百级阶梯穿过沉眠之门就能重返那座被施加过魔法的森林。然而,这两种选择对探索者来说都不适合;因为卡特对从冷原到欧兹-纳尔盖山谷的线路一无所知;同时,他也不愿意从梦里醒来,唯恐会因此忘记到目前为止所收集到的一切信息。如果他忘掉了那些长着威严面孔、从北方航行到塞勒菲斯进行缟玛瑙贸易的水手们,则将会给他的探寻之旅带来灾难性的打击——因为那些有着非凡面容的水手就是诸神之子,肯定能为他指明一条通向冰冷荒野与卡达斯——梦境诸神的居所——的道路。
在做了大量说服工作后,食尸鬼终于同意领着他的客人进入那些古革巨人王国的高墙之后。卡特的确有机会偷偷穿过这片耸立着圆形石塔的昏暗王国,当巨人们狼吞虎咽之后会回到室内酣然大睡,这个时候卡特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抵达那座有着卡斯之印的中央尖塔。在那座尖塔里有阶梯一直向上连接着那座摆在被施加过魔法的森林里的巨石活门。皮克曼甚至愿意借出三只食尸鬼带着一块墓碑做杠杆撬开那扇石门;因为那些古革巨人有些害怕食尸鬼,当它们在自己那巨大的墓地中发现有食尸鬼正在享受盛宴时,它们常常会夺路而逃。
同样,他也建议卡特尽量伪装成一只食尸鬼;挂掉那些他放任生长的胡子 (因为食尸鬼没有胡子) ,裸体在泥土里打滚换上一身正确的模样,像是随时要跌倒一样大步慢跑,把他的衣服打成一包就仿佛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上等食物。他们将会通过合适的地道抵达古革巨人居住的城市——这座城市连接着整个王国,然后他们会在距离内含向上阶梯的卡斯之塔附近的墓地中出现。不过他们仍需非常警惕一处距离墓地很近的巨大洞穴;因为这里是辛只墓群的入口,而那些怀恨在心的妖鬼们一直都在那里致命地守候着那些上层深渊里的住民,将它们围捕猎食。妖鬼们尽量在古革巨人们睡着的时候出来,而且不论是古革巨人还是食尸鬼它们都很乐意攻击,因为它们没法区别这二者。它们非常原始,同类相食。古革巨人在辛之墓群的狭窄处安插了一个哨兵。但它也常常昏昏欲睡,而且有时还会因为一大群妖鬼而吃惊不已。虽然,妖鬼们不能在真正的光照下存活,但是它们能够在深渊灰暗的微光中忍耐数个小时之久。
所以,卡特与三只为他提供帮忙的食尸鬼一同爬进了无穷无尽的地洞。三只食尸鬼带着一块板岩墓碑——“尼希米·德比上校,卒于1719年,葬于塞伦,查特墓地”。当再度回到微亮的空旷地带时,他们已经置身在一片披着青苔的巨石森林里了。这些巨大的独石几乎一直耸立到了他们视线的尽头,它们便是古革巨人寻常使用的墓碑。在他们扭动爬出的地洞右边,穿过两侧林立着独石的通道,是一片由巨大圆形高塔组成的壮观景象。这些岿巍的高塔一直无穷无尽地耸立进了地球内部那灰色的空气中,组成了属于古革巨人的雄伟城市。城市的通道足足有三十英尺高。食尸鬼经常过来这里,因为一只下葬的巨人能够提供一群食尸鬼几乎一年的口粮,所以即便要冒些额外的风险,掘开一只古革巨人的坟墓也要好过去费力挖掘人类的墓穴。而到了这个时候,卡特终于意识到当他在潘斯山谷里摸索前进时,偶尔摸到的那些巨大骸骨究竟来自何处了。
在他们的正前方,刚出墓地的地方,耸立着一面垂直的陡峭崖壁。在崖壁的底部,敞着一个巨大而不祥的洞穴。食尸鬼们告诉卡特一定要尽量避开这个洞穴,因为它是不洁的辛之墓群的入口,古革巨人们会在那里面的黑暗中猎杀妖鬼。事实上,这个警告很快便应验了。有一只食尸鬼悄悄地爬向了那些林立的高塔,想看看他们是否正确地估算出了古革巨人们休息的时间。就在这个时候,那巨大洞穴的幽深黑暗中出现了一双黄红色的眼睛,接着又是一双,这说明洞穴里已经没有古革哨兵了,也说明那些妖鬼对气味极其的敏锐。所以,那只前去探查的食尸鬼折回到了地洞边,让它的同伴们保持安静。他们觉得最好还是去招惹那些妖鬼,它们可能很快就会离开了,因为在黑暗的墓地中对付了一个古革哨兵后,它们自然已经非常疲倦了。过了一会儿,一只足有小马大小的东西跃进了灰色的微光中。那野兽污秽而又丑陋的模样令卡特尤为作呕,那东西的面孔奇怪地像是个人类,却又看不到鼻子、前额以及其他一些明显的特征。
不久,又有三只妖鬼跟着跃出了洞穴,加入了它们的同伴。一直食尸鬼低声对卡特咕呤到,那几只妖鬼身上并没有战斗留下的伤痕——这是个坏兆头——这说明它们根本没有与古革哨兵战斗过,仅仅是在哨兵休息的时候悄悄地溜了出来;所以它们的力量与凶狠程度没有丝毫的折损,而且会一直持续到它们发现并处置了一个牺牲者为止。看到这些看到这些污秽而有丑陋的怪物实在是件令人极不愉快的事情,更何况这些东西的数量很快便增长到十五只,并且开始在四下里翻寻,如同袋鼠一般在高塔与独石林立的灰暗微光中跳来跳去。但更令人觉得厌恶的还是它们彼此之间交流时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像是在咳嗽时的妖鬼们特有的喉音。过了一会儿,妖鬼们突然变得慌乱起来,不久洞穴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东西。尽管妖鬼们已经足够令人恐惧的了,但是却远远不及那个从洞穴里走出来的怪物那般让人骇然失色。
那是一只爪子,足足有两英尺半长的爪子,长着骇人的钩爪。接着洞穴口又出现了另一只爪子,在那之后便是一条披着黑色软毛的巨大手臂。那手臂在前端分开作两条较短的前臂,而先前的那两只爪子就分别生长在这两条前臂上。接着,洞穴里先是亮起了两只粉红色的眼睛,随后便浮现出了苏醒的古革哨兵那巨大的头颅。这巨人的头颅足有大水桶那么大,还在微微地摇晃着。而那两只眼睛从这巨大的头颅两侧突出向外足足有两英寸的距离,被遮挡在骨质突出隆起里,而在这骨质的隆起物上则覆盖着茂密而又粗糙的皮毛。但这只脑袋最可怕的地方还是那张巨大的嘴。那张长着黄色獠牙的血盆大口并非是像寻常生物那样水平地张开,而是垂直地从头顶一直纵裂开到了头部下方。
但在那只不幸的古革巨人能够离开洞穴,站立起它那足足二十英尺的庞大身躯时,那些怀恨在心的妖鬼已经一拥而上,跳到了它的身上。卡特在一时间有些害怕那只古革巨人会发出警告吵醒他所有的同族,但是一只食尸鬼用低声地咕呤告诉他古革巨人们无法发出声音,只能通过脸部的表情进行交流。接下来发生的战斗极为可怕。恶毒的妖鬼狂热地从四面八方冲向那只匍匐爬行的古革巨人,用它们的牙齿啃咬撕扯,用它们硬而尖锐的脚爪凶残地踢打。整个过程中,它们兴奋地用那种仿佛咳嗽方式交谈,而当那张纵裂开的大嘴偶尔咬住它们中的一只时,便放声尖叫。要不是那只受伤的哨兵开始逐渐向洞穴深处退去,这些战场上发出的吵闹噪音肯定会吵醒那座正在沉睡中的城市。但随着哨兵的后退,骚动很快很快从卡特的视野里退进了黑暗中,仅仅只有偶尔传出的些许邪恶回声还标志着战斗依然在继续进行。
接着,最为警觉的那一只食尸鬼给出的前进的信号。然后,卡特跟着那三只食尸鬼跑跳着就离开了林立在四周的巨大独石墓碑,进入了那座可怕的城市,走上了那些幽暗而又散发着恶臭的街道。城市中,由巨大岩石修建起来的圆形高塔拔地而起,一直耸立到了视线之外的黑暗里。而他们蹒跚摇晃着走在那些粗糙的岩石路面上,带着厌恶的情绪聆听着那些从巨大而又黑暗的门户里传来的隐约鼻息声,那标志着古革巨人们还沉浸在熟睡中。由于担心休息时间即将结束,食尸鬼们开始加速了步伐;但即便如此,这段旅程也并不算短,因为在一个巨人生活的小城里,任何距离都被放大了。然而,到了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座高塔前的空旷地带上。这座高塔前的空地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旷阔,那高塔的巨大门户上固定着一个用浅浮雕刻出来的、大得出奇的符号,那些不知道这个符号意思的人定然会被这个可怕的符号吓得不寒而栗。这就是那座带有卡斯之印的中央高塔,而那在塔内的昏暗光线中若隐若现巨型石头台阶正预示着一条通向上方梦境世界与魔法森林的巨大阶梯的开端。
接着他们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开始了一段冗长的攀登过程。那些供古革巨人使用的台阶尺寸大得出奇,几乎有一码高,这让攀登过程变得极其困难。至于一路上到底有多少级台阶,卡特已经无法进行确切地估计了;因为他很快便精疲力竭了,甚至迫使那些灵活而又不知疲倦的食尸鬼们不得不停下来协助他继续向上攀爬。整段似乎永无止境的攀登过程中一直隐伏着被古革巨人们发现进而被尾随追捕的可能性;因为虽然古革巨人们会害怕梦境诸神的诅咒而不敢打开那扇石头活门重返森林,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走进这座高塔,或是登上这些阶梯,那些从古革巨人手中逃脱的妖鬼甚至常常会被一直追赶到这座塔的最顶端。那些古革的耳朵非常灵敏,当整座城市醒来时,攀登者用赤裸的脚掌与手掌攀爬时发出的声响也可能会被轻易地捕捉到;当然,这些大步跨来的古革巨人们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赶上它们那在巨大石阶上缓慢攀爬的渺小猎物,但是对于那些习惯在没有光亮的辛之墓群里猎杀妖鬼的巨人们来说,这不需要花上太多时间。而更让人绝望的是,那些安静追捕猎物的古革巨人根本不会被听见,只会极其突然而又令人惊骇地出现在黑暗里,抓住攀爬者们。而且,在优势如此明显的特殊场合里,他们也不能指望古革巨人们会因为那种对食尸鬼惯有的恐惧心理而放过他们。同时,那些鬼祟而又恶毒的妖鬼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因为它们常常会在古革巨人熟睡的时候蹦跳进高塔里来。如果,古革巨人睡得很久,而妖鬼们又在洞穴里做完了它们的勾当,那么攀登者们的气味可能会轻易地被这些不怀好意又令人嫌恶的东西捕捉到;如果那样的话,他们还不如被一只古革巨人给吃掉。
这时,在经历了仿佛千百年的攀爬之后,从上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咳嗽般的声响;事情出现了一个非常重大而又出乎意料的转折。那很明显是一只妖鬼,或许还有更多。它或它们早可能在卡特与他的向导们进入高塔之前,就已经进入了这里,并且在这里迷了路;同时这也明显地意味着危险已经近了。在令人喘不过气的几秒钟之后,带头的食尸鬼把卡特推向了一边,将自己的同类安排在了最佳的战斗路线上,准备用那块古老的板岩墓碑给任何可能出现在视野里的敌人以决定性的一击。食尸鬼们能在黑暗中视物,所以这个团体的处境并不像卡特独自一人面对这情况时那么糟糕。接着,向下蹦跳时脚爪碰撞发出的卡嗒声说明那不止一只野兽。带着石板的食尸鬼们准备好了它们的武器,进行决定性的一击。不久,两只黄红色的眼睛闪现在了视野里,接着他们在脚爪的卡嗒声中也听到了妖鬼的喘气声。当那只妖鬼跳下台阶恰巧出现在食尸鬼面前时,他们用惊人的力量挥舞起了古老的墓碑。接着,在受害者倒塌成一堆丑恶的肉酱前,它只是发出了一阵喘息就哽噎了。似乎,这里只有一只牲畜,在食尸鬼们聆听了之后,它们轻轻地拍打了卡特,表示他们可以继续前进了。当然,和以前一样,它们仍不得不继续协助他继续向上;不过他也很乐意将那只粗野的妖鬼留在黑暗中,继续躺卧在攻击发生过的地方。
最后,食尸鬼们终于将它们的同伴带到了终点;通过摸索头顶上方的空间,卡特意识到自己终于抵达了那座巨大的石头活门。想要完全打开一个如此巨大的东西几乎是件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但食尸鬼们只是希望把它抬起到足够将墓碑滑进门间作为支持的高度就够了,这样卡特就能从缝隙中脱身了。而食尸鬼们则计划重新爬回塔下,穿过古革巨人的城市,回到属于自己的深渊里。因为它们很会躲避古革巨人的追捕,而且它们也不知道如何从陆地上前往幽灵般的萨克曼德,虽然那儿有被狮子看守着的通向深渊的大门。
那三只食尸鬼花了极大的力量试图抬起上方那扇石门,而卡特也跟着尽己所能地推着。他们决定站在紧邻楼梯顶层边缘开始推为好,为了做到这一点,它们弯起自己那以声名狼藉的方式滋养起来的健壮肌肉,使出了每一份力气。过了一会儿,一道光亮的缝隙出现了;卡特按照之前托付的任务将古老墓碑的一角塞进了缝隙里。接着,他们愈发用力地向上抬;但是整个过程非常慢,而每次他们无法将岩板支撑住大门的开口时,就不得不返回最初的状态。
突然间,他们下方的台阶上传来一阵声响,这令他们的绝望在一瞬间被放大了千百万倍。那只是那只被杀死的妖鬼所留下的尸体滚向下放台阶时发出的碰撞声与咯咯声;但是任何可能导致那具尸体移位滚动的原因都不会是让人觉得放心的。因此,知道古革巨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时,食尸鬼们开始如同发了疯一样;在短得令人惊讶的时间内,那扇门被抬起了很大一段距离,并且一直支撑到卡特翻过那块岩板,并将它卡在了巨大的开口处。接着它们开始协助卡特爬上那个开口,让他踩在它们橡胶似的肩膀上,然后当他抓住外面梦境之地那令人愉悦的泥土后,指引他的脚继续向上攀登。当卡特完全爬出去之后,下一秒钟,三只食尸鬼也跟着跳了出来,而后在自己喘息能被下方听见之前敲下了那块墓碑,紧紧地关上了巨大的活门。由于梦境诸神的诅咒,没有古革巨人敢从那个入口出来,所以带着深深的放松与安详感,卡特安静地躺在了魔法森林那覆盖着厚厚怪诞蕈类的沃土上,而他的向导们则以食尸鬼们休息时的方式蹲坐在附近。
这片施加过魔法的森林还依旧和他许久之前经过时一样怪异,但与那些他已经将之甩在身后的深渊比起来,这里肯定可以称得上一片令人愉快的天堂了。在这附近没有什么活物,因为祖各们会因为恐惧而回避这扇神秘的活门。而卡特立刻便与和他同行的几只食尸鬼商量起了它们接下来的行程。它们已经不敢再向下走进高塔里了,而当它们得知必须经过火焰洞穴里的牧师那许与卡曼-扎后,也对回到清醒世界丧失了兴趣。所以,直到最后,它们决定前往萨克曼德,穿过它那通向深渊的大门,然后再返回自己的家园,可是它们对如何抵达那里却一无所知。而后,卡特回忆起这座城市在冷原下的山谷里,同时他也回忆起他在狄拉斯-琳港里曾见过一个非常年长的斜眼商人,传说这个商人在与冷原上的居民进行贸易。因此,他建议食尸鬼们前往狄拉斯-琳港找找看,并且教它们穿越这片林地,前往尼尔,然后沿着斯凯河一直走到它的河口就行了。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它们立刻便决定照办,并迫不及待地跑跳着准备离开,因为越来越深的暮光说明它们还要旅行上整整一个晚上。卡特摇晃着这些让人有些反感的野兽的爪子,感谢它们一路上的帮助,并希望它们向那只曾经是皮克曼的食尸鬼传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但当它们离开时,卡特也不由自主地带着些许喜悦地叹了一口气。毕竟,食尸鬼就是食尸鬼,对人来说至多只是一只有些让人讨厌的同伴而已。在那之后,卡特寻找了一处森林里的水塘,将身上来自大地深处腐土清洗干净,然后重新穿上了那些他一路上小心携带在身边的衣物。
到了这个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到了这片生长着巨大树木的可怕树林里,但由于那些分散在各处的磷光,卡特依旧可以像白天时一样在林中自由的穿行;因此卡特出发沿着那条早已了然于胸的路线走向位于塔纳利亚丘陵另一侧欧斯-纳尔盖山谷里的赛勒菲斯。当他走在路上时,他想起了那匹自己曾骑过的斑马,记起自己还把它栓在奥瑞巴岛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一柱白蜡树上——那仿佛是千百万年前的事情了——于是,他不由得想知道哪些火山岩收集者是否会喂养它并将它从树上解下来。同时他又想起了那匹在亚斯湖岸边的远古遗迹中被杀死的斑马,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到奥瑞巴岛去赔偿斑马的主人——如果那个年长的酒馆拥有人还记得他的话。也只有在重新回到梦境之地后,他才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
但在不久之后,他便因为一棵非常巨大的空心树木中传出来的声音而停下了脚步。他已经避开了那些巨大的石圈,因为他现在没有兴趣与祖各交谈;但从那棵巨大树木中传出来的奇怪拍打声似乎说明一场重要的会议正在某处召开。当他靠得更近些时,他意识到那儿正在举行一场非常紧张而又激烈的讨论;稍后不久,他便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来由,而且对这件事情极其地关注起来。因为那些集会在一起的祖各首领正在与猫群进行一场战争。一切都源于那些跟着卡特偷偷溜进乌撒而后便失去踪影的部落成员——事实上猫群只不过对那些有着不当意图的祖各施加了正当的惩罚。但这事情的积怨已深;而现在,或者说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这些汇集号召起来的大群祖各将会对整个猫咪部族展开一系列出其不意的进攻;它们要拿下一些孤立无援的猫咪,乃至一些没有警惕性的群体,甚至不会留给那些生活在乌撒的无数猫咪一个恰当的时机来进行动员与操练。这就是祖各们的计划,而卡特觉得自己在继续他那非凡的探寻之旅前,有必要出手破坏它们的计划。
因此,卡特非常安静地偷偷摸索到树林的边缘,而后向星光照耀的田野另一端送出了猫儿特有的叫声。接着一只居住在附近农舍里的老雌猫收到了他的叫声,并将它传递过了数里格起伏翻滚的草甸,转交给了那些或大或小、或黑或灰或白或黄或虎斑或杂色的战士们;接着这叫声继续向下传递开去,在尼尔与斯凯河的另一侧乃至乌撒都激起了一片附和。生活在乌撒的无数猫咪被这合唱中被召集了起来,组成了一行进行的大军。它们非常幸运,因为那晚月亮并没有升起,所以所有的猫咪都还待在地面上。它们迅捷而无声地从每一座灶台边钻出来,从每一处屋顶上跳下来,汇聚成一片辽阔的皮毛海洋穿过了平原,抵达了森林的边缘。而卡特就待在那儿,接待它们的到来。在亲眼见过那些东西,并从深渊里走出来之后,这些线条优美丰满匀称的猫咪所组成的景致实在对他的双眼有着莫大的裨益。他很高兴地看到他年长可敬的朋友,那只曾拯救过自己的那只猫咪,就走在乌撒分遣队的最前端。它那皮毛柔顺的脖子上围着一圈象征身份的领圈,而那胡须则威武地翘着。而更好的是,在那只军队里还有一只活泼的年轻猫咪,它担任着上尉的职务。那不是别的猫咪,正是他在从乌撒消失之前,在旅舍里给过它一碟奶油的那只非常小的小猫。它现在已经是一只身材健壮、年轻有为的猫咪了,正用舒服的咕噜咕噜声代替握手向它的朋友问好。它的祖父告诉卡特,它在军队里做得很好,再参加一场战斗或许就能获得上尉的地位了。
这个时候,卡特大致描述了一下猫部族所面临的危险。而四周的猫咪用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声作为报答。与将军们磋商之后,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准备立刻采取行动,其中包括进军祖各议会与其他已知的祖各堡垒;抢先行动以破坏它们的奇袭计划,迫使它们在动员起整只军队展开入侵行动之前就放弃终止整个计划。于是,这片由猫咪组成的汪洋大海没有做片刻的停留,而是如同洪水一般涌进了那片施加过魔法的森林,奔腾向祖各议会所在的那棵大树与那座巨大的石圈。当敌人们看到这些新来的军队时,啪打声迅速窜升变成了恐慌的高音。那些鬼祟而古怪的褐色祖各并没有进行太多的抵抗。它们已预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并迅速抛弃了那些复仇的想法,开始考量起眼下该如何保全自己。
半数的猫咪围坐成了一只环形的编队,将那些被俘虏起来的祖各围在了中央,同时也在编队的一侧留下了一条小路作为开口。而那些仍活动在森林其他部分的其他猫咪则将源源不断的额外俘虏从那个开口里赶拢过来,集中在环形中央。最后,在卡特担任翻译的情况下,双方达成了一系列停火条款。根据条款,祖各能够继续保留一个自由的部族,但是必须每年向猫咪献上大量贡品作为补偿——其中包括那些从它们森林中不那么神秘莫测的地区里捕获到的松鸡、鹌鹑与野雉。来自高贵家族的十二只年轻祖各将被作为人质带走,软禁在乌撒城内属于猫咪的神庙中。同时造访者也明白无误地表示,往后若有任何猫咪在祖各领地边缘失踪的话,那么它们将征服祖各,并令它们损失惨重。在这些事情处理完之后,集合起来猫咪们散开的了阵型,允许祖各们一只只各自偷偷溜回自己的家中。而那些祖各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可许多祖各略带仍愠怒向回瞥望着他们。
这时,年长的猫将军提议要派遣一支护卫队跟随卡特穿过森林,将他护送到森林的边缘——毕竟祖各们有可能因作战计划的挫败而对他怀有可怕的怨恨。卡特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将军的提议;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可以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更重要的是他喜爱看到这些猫咪优雅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一大群猫咪在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解散开来,汇聚到了卡特的身边;然后,伦道夫·卡特被这一大群可爱、嬉闹的猫咪簇拥着,开始前行穿越这片由巨大树木构成的、被施加过魔法且散发着磷光的树林。一路上,他与年长的猫将军与它的孙子谈论起了自己的探寻之旅,与此同时护卫队里的其他猫咪则沉溺在奇妙的嬉戏中,或是追逐着那些被风从长满蕈类的古老地面卷起的落叶。年长的猫咪告诉卡特,它曾多次听说无人知晓的卡达斯就坐落在冰冷荒野上,但却不知那具体在哪里。至于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它从未听说过那里,不过如果它往后听说了些什么的话,它很乐意转告卡特。
它向寻神者传授了一些在梦境之地的猫咪间非常重要的暗语。而且当它路过赛勒菲斯的时候,也特别向当地的老猫酋长推荐了卡特,因此那只老猫已经对卡特略有耳闻了。它是一只尊荣高贵的马耳他猫;而且被证明在任何一笔交易中都是颇具声望的。当他们来到树林的边缘时,已经是黎明了。卡特依依不舍地与他的朋友们道了别。如果不是老将军明令禁止的话,那只年轻的中尉或许会与他结伴同行——毕竟他在它还是只很小的小猫时就已经与它相识了——但是那位严厉的家长坚持它应该对整个部族与军队负责。所以当猫咪们则折返回树林中时,卡特独自踏上了探寻之旅。在他的面前是一片神秘的金色野地,这片野地一直绵延到一条被一排柳树标记出边界的小河边。
旅行者很清楚地知道这片园地就位于树林与瑟瑞利安海之间;于是他很愉快地沿着那条一路欢唱、标示着自己旅程的奥克诺斯河一直走了下去。太阳逐渐攀升到了高处,照耀在铺着小树林与草地的平缓山坡上,令点缀在幽谷与小山上的千万花朵变得愈发明媚鲜艳起来。一片令人愉悦的薄雾笼罩在整片区域上空。而这里的阳光也比其他地方更加明媚,空气中回荡着更多的鸟儿与蜜蜂所演奏的夏日嗡嗡乐章;所以当人们漫步其中时,仿佛正在穿越一片仙境,所能体验到的欢愉与惊奇也比往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要来得更加强烈。
中午的时候,卡特抵达了凯兰的碧玉梯台边。整座梯台的斜坡向下延伸到了小河的岸边,而在梯台的上方则修建着漂亮可爱的神殿。每年埃莱克-瓦达之王都要坐着一顶金色的轿子,从他那位于微光之海上方的遥远王国赶到这里向奥克诺斯河之神祷告——因为当他还年轻的时候,他曾居住在奥克诺斯河的河岸上,而奥克诺斯河之神也曾为他歌唱。整座神殿都是用碧玉砌成的,不仅如此,它的高墙与庭院,以及那七座尖塔覆盖了周围足足一英亩的土地。河流通过隐秘的水道流经它内部的圣坛,而每到晚上,河神就会在那里轻柔地歌唱。当月亮将它的光辉撒在这些庭院、梯台与尖塔上的时候,它经常会听到一些奇异的音乐,但除了埃莱克-瓦达之王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些音乐究竟是河神的歌唱还是那些神秘的牧师们吟诵赞美时发出的乐声;因为只有埃莱克-瓦达之王一人曾进入过这座神庙,也只有他见过那些牧师。可现在,在一天中睡意朦胧的时候,那座布满雕刻、精巧优雅的神殿却寂静无声,卡特走在一轮令人陶醉的暖日之下,却只听到了滔滔流水的轻柔低语以及鸟儿与蜜蜂活跃忙碌的乐章。
那天的整个下午,旅行者一直都漫游在芬芳的草地上,时而走过河畔平缓山地的荫处。在那些山坡上坐落着些许和平的茅草农舍与用碧玉或金绿玉雕刻出来圣坛——在这些圣坛上供奉着的都是和蔼可亲的神明。偶尔他也会靠近奥克诺斯河的河岸,并向那些出没在清澈水流里的活泼七彩小鱼吹起口哨,其他一些时候他则会在飒飒作响的疾风中停下来,盯着远处河对岸巨大而阴暗的森林。那些生长在森林里的树木一直延伸下来,直到接近水岸的边上。在以前的梦境里,他曾见过古怪的伯帕斯迈着沉重的脚步羞涩地从那片树林里走出来,来到河边饮水。不过这个时候他却没有看到其中的任何一只。有一会儿,他停下来观看一只食肉鱼捕捉一只水鸟。那条食肉鱼用它那在阳光中显得极为诱惑的鳞片将水鸟引诱到了水中。而那有翼的猎人用张开宽大鸟喙试图猛扎向自己的猎物时,他也跟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接近傍晚的时候,他登上了一片披盖着茂密青草的低矮高地。在他的眼前,索兰那数以千计的镀金尖塔此刻正在夕阳的余辉中燃烧着,散发出炫目的光辉。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有着洁白如雪且高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条纹大理石城墙。这些石墙从底端向着顶端收拢,呈现出倾斜的墙面,而整座墙体浑然天成为一块实心的整体——没有人知道这些高墙是如何被修建起来的,因为它们远比记忆要古老得多。可虽然它们如此高大,而且上面修建着一百扇大门与两百座塔楼,但是那些簇拥在城墙之内的白色群塔却要比这些雄伟的城墙更加高大。除了它们金色尖顶,那些林立的尖塔通体洁白。因此当人们站在附近的平原上仰望这座城市的时候,会看见它们一直耸立进了天空中,偶尔清晰地闪亮着,偶尔隐藏在一团云朵与雾气中,偶尔则被云雾遮住了低处只看见最高的尖顶在水汽之外自由地闪烁着光辉。索兰城中那些在河流上开设的入口全是用大理石修建的巨大码头。用芬芳的香柏与印度乌木建造的华丽桨帆船皆优雅地下锚于此。而那些蓄着奇怪胡须的水手则坐在大堆的桶子与包裹上——那些木桶与包裹都上书写着某种来自边远地区的象形文字。而在高墙外侧的则是一片农田风光,洁白矮小的农舍安静地睡梦在小山之间,而连接着许多石桥的狭窄小路则优雅地在流水与田园之间蜿蜒回旋。
在傍晚的时候,卡特向下走过了那片葱翠的风景,看见一片微光从河上缓缓升起,浮动在索兰那非凡的金色尖塔上。就在黄昏的时候,他来到了南面的大门前。一个穿着红袍的哨兵挡住了他。于是他说出了三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梦境,向哨兵证明他是个老道的梦想家,的确值得踏上索兰那神秘而陡峭的街道,值得在那些贩卖华丽帆船货物的集市里游荡。然后,他大步走进向那座不可思议的城市;起先,他穿过了一堵极为厚实的城墙,城墙上的大门仿佛一条长长的隧道一般,而在那之后他出现在了弯曲起伏的道路之间。这些道路狭窄地蜿蜒在直达天际的高塔间。光线透过壁炉与露台窗户弥漫了出来,接着鲁特琴与长笛的乐声也羞涩地从有着大理石喷泉的内庭里偷偷地溜出来。卡特知道他该往什么地方去,他缓缓地向下走到了通向河边、更加幽暗的街道上;在那儿的一家老海员酒馆里,他找到了那些自己在其他无数个梦境里结识到的船长与水手们。他在那里买下了一张船票,准备乘坐一艘绿色桨帆船前往塞勒菲斯。接着他与居住在那间旅馆里、德高望重的猫咪进行了一次严肃地谈话,后者正眯着眼睛在一间巨大的灶台前打盹,并且梦到了那些古老的战争与那些已经被忘却了的神明们。在结束了谈话之后,那夜,卡特留在了旅馆里。
清晨的时候,卡特登上了航向赛勒菲斯港的桨帆船。当水手们松开缆绳,开始那一段驶向瑟瑞利安海的漫长航程时,他正坐在船首。航行开始时经过的数里格河岸与索兰上游的河岸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他偶尔能看见右岸远处的小山上矗立着一座奇怪的神庙,或是河畔上坐落着一处昏昏欲睡的小村落——村落里那倾斜的红色屋顶与渔网都舒展在明媚的阳光下。但卡特仍旧一心念着他的探寻之旅,他挨个询问了所有的水手,向他们打听那些他们曾在赛勒菲斯的酒馆里遇见过的人——尤其是那些长着狭长眼睛、长叶状耳朵、细瘦的鼻子与尖尖下巴;乘着暗色海船从北方航行到赛勒菲斯港里;用他们的缟玛瑙来交换雕刻好的翡翠、金丝以及一种生活在赛勒菲斯、会唱歌的红色小鸟的怪人们。他向水手们问起了这些怪人的名字与风俗,但水手们对这些人所知甚少,只知道他们很少说话,而且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神色。
他们居住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那里名叫因堪诺克。没有什么人愿意前往那个地方,因为那是一片冰冷而又昏暗的土地,而且传说令人厌恶的冷原也坐落在那附近;不过,在人们的观念中,冷原的四周应该环绕着无路可通的巍峨山脉,所以也没有人说得清楚这座上面矗立着可怖石头村落与污秽寺院的邪恶高原是否真地就坐落在因堪诺克附近,或者,这种说法仅仅只是那些胆怯的人们在夜晚时分看见那些犹如巨大屏障般的可畏黑色尖峰映衬着逐渐升起的明月若隐若现地阴森耸立在远处时感到恐惧,从而传出的谣言而已。毫无疑问,人们肯定需要航行过非常不同的大洋抵达冷原。至于因堪诺克还与哪些地方毗邻,这些水手们则完全一无所知;同样,他们也没有听说过冰冷荒原与无人知晓的卡达斯——只是在某些模糊、已经无从追溯来源的报告里略有所闻。而当他问起与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有关的事情时,卡特发现水手们根本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旅行者没有再去询问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继续等待时机,直到他能与那些从冰冷而昏暗的因堪诺克航行到赛勒菲斯的怪人们进行交谈时再做打算——因为那些怪人应该就是那些将自己的面孔刻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诸神们的子孙。
那天晚些时候,桨帆船航行到了肯德那弥漫着芬芳气息的丛林边,河道也跟着开始变得蜿蜒屈折起来。卡特很希望自己能在这里登岸,因为在这片炎热而又错综复杂的丛林里长眠着一些令人惊叹的象牙色宫殿。过去曾有一些统治着某片土地的帝王居住在那些宫殿里,可是他们的名字早已被人们遗忘了,时至今日,仅只留下这些宫殿还孤单地耸立在丛林里,无人打搅。上一辈人曾在这些地方施加过强大的咒语,可以令它们永不腐朽而且毫发无损地一直保存下去,因为根据某些文字的记载,它们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再度派上用场;在丛林中穿行的大象商队有时能在月光下远远地瞥见这些宫殿,但没有人胆敢过分地靠近那里,因为宫殿守卫也是这个整体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桨帆船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航行。暮色让白日里忙碌的声音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接着,第一颗星星开始闪烁着出现在天空中,回应着河岸上早起的萤火虫。这个时候,丛林已被他们远远地落在了身后,只留下一股芬芳的气味犹如记忆般标示着它的存在。那天晚上,桨帆船漂浮着经过了一些看不见的未知神秘。中途有一回了望台回报说看见东面的山丘上升起几堆火焰,但睡眼朦胧的船长说最好还是不要盯着那些火堆,因为没人知道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点亮了它们。
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河面已经开阔了许多。两岸出现的房屋让卡特意识到自己乘坐的帆船已经接近瑟瑞利安海上那座巨大的商贸之都——海兰里斯了。这里的城墙都是用粗糙花岗岩修建起来的,而房屋也都有着奇妙的高高尖顶,并修建有涂抹着灰泥、架设着横梁的尖尖山墙。比起那些生活在梦境之地别处的居民来说,这些生活在海兰里斯的居民更像那些行走在清醒世界里的人;所以除了进行货物贸易外,没有人会去刻意寻找这座城市;不过海兰里斯的手艺人们制作的结实手工依然使得这座城市声名远扬。海兰里斯的码头都是用橡木建造的,而卡特所乘坐的桨帆船就在这种橡木码头边靠了岸。随后,水手们栓牢了缆绳,而船长则走进了酒馆里,与其他人谈起了生意。卡特也跟着上了岸,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看到木制的牛车缓缓地行使在满是车辙的街道上,而兴奋的商人们则在集市上空洞地叫卖着自己的货物。这里的水手酒馆全都分布在铺设有鹅卵石的小巷边,距离码头很近。酒馆的地面上全是海潮溅出的浪花被蒸干后留下的盐渍。那些低矮的天花板、黑色的横梁以及镶嵌着泛绿牛眼玻璃的竖铰链窗让它们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古老。而那些待在酒馆里的老水手们说了不少关于边远港口的事情,也提到了很多与那些来自昏暗因堪诺克的怪人们有关的故事,但基本上与桨帆船上的水手们曾提到过的那些事情没什么两样。接着,在经过大量的卸货与装载工作之后,帆船再次起航,驶向了被夕阳点亮的海洋。当白昼的最后一道金色光辉为他们展现出一种任何人都不曾为他们提供过的奇迹与美丽时,海兰里斯那高高的城墙与尖尖的山墙已经在他们身后变得越来越矮小了。
桨帆船在瑟瑞利安海里航行了两天两夜,中途没有看见任何陆地,也仅仅只遇上了一艘海船。接着,在第二天的日落时分,阿阑峰那覆雪的山顶与摇曳着银杏树的宽大山坡开始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了帆船的正前方。卡特明白,他们已经抵达欧斯-纳尔盖与非凡的赛勒菲斯了。稍后,那些耸立在这座传奇城市里闪亮灯塔也跟着迅速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紧随其后的是一片无瑕的大理石城墙与耸立在上面的青铜雕塑群,再接下来便是横跨在纳拉克萨河入海口的巨大石桥。而后,位于城市后方的平缓丘陵也渐渐浮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能看到那上面散布着茂密的小树林,还有种植着日光兰的大花园以及一些小巧的神殿与农舍。塔纳利亚丘陵那紫色的山脊则高高地耸立在遥远的背景里。它们看上去既摄人心魄又神秘莫测,而在这些丘陵之后便是通向清醒世界与梦境其他地区的禁忌道路。
港口里拥挤着色彩艳丽的桨帆船,其中有一些来自大理石修建的云之城塞拉尼安——据说那座城市位于海天交汇处之外的以太虚空里;另一些则来自梦境之地诸大洋上那些更加坚实有形的港口。卡特从舵手们的身边穿过登上了弥漫着香料芬芳的码头,而水手们已在黄昏中把桨帆船牢牢地栓在了港口边。城市里的千万灯火也逐渐开始在水面上闪烁起来。这座不朽的城市看起来永远都是崭新的,因为时间根本无力去沾污与损毁它的一砖一瓦。如同过去一样,它现在依然是纳斯-霍尔萨斯所珍视的绿宝石,八十位环绕着兰花的祭司依旧和一万年前他们修建这座城市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些建造巨型大门所用的青铜依然光亮如新,缟玛瑙铺设的路面也没有丝毫的磨蚀与破损。那些矗立在城墙上的青铜雕塑俯瞰着那些往来在街道上的商人与牵着骆驼的牧者——他们早已比神话还要年长,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的分叉胡须染上了一丝灰白。
卡特并没有立刻出发去寻找神庙、宫殿或是要塞,而是与那些商船及水手们一同待在面朝海洋的防波堤边。当天色变得太晚,再也无法继续向他们打听故事与传说时,他动身找到了一家自己颇为了解的古老酒馆休息了下来。在睡梦中,他梦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诸神与那座无人知晓的卡达斯。第二天,他在港口里找了个遍,希望能看到那些来自因堪诺克的奇怪水手,但有人告诉他,他们现在并不在港口里,按照惯例,他们的帆船应该要等到两个星期之后才会从北方航行到这里。不过,他找到了一个来自索伯里艾的水手——他曾到过因堪诺克,并在那个昏暗世界里的缟玛瑙采石场里工作过;那个水手告诉他,在他们定居的地界以北的确有一片荒漠,而且似乎所有人都很害怕那片荒漠,会刻意避开它。那个索伯里艾人认为这片荒漠连接着一片高不可攀的山峰外缘,而那些不可逾越山峰就围绕着可怕的冷原;不过,他也承认还有其他一些模糊晦涩的传说提到了某些邪恶的存在与无可名状的哨兵。但他并不知道无人知晓的卡达斯是否就坐落在那片传说中的荒漠中;不过,那些存在与哨兵,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似乎不太可能驻守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漠里。
接下来的那天,卡特沿着立柱之街登上了绿宝石神殿,与高阶祭司进行了一次畅谈。虽然赛勒菲斯主要崇拜纳斯-霍尔萨斯,但是他们会在日间的祷文里会提到每一位梦境之神的名字;而高阶祭司自然也对他们的脾气了若指掌。和住在乌撒的艾托一样,他强烈建议卡特不要试图去面见诸神,他声称诸神们既暴躁易怒又反复无常,而且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的另一些神明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保护着他们——那些神明的灵魂与使者便是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他们嫉妒地将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隐藏起来的举动明白无误地说明他们不希望卡特抵达那里,而且没人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一个准备面见他们、并在他们面前为自己抗辩的客人。过去从未有人发现卡达斯位于何处,而且将来可能也同样不会有人找到那块地方。的确有一些传说提到了那座供梦境诸神居住的缟玛瑙城堡,但这些传说中没有一条是能让人觉得放心安慰的。
在感谢过头戴兰花花环的高阶祭司后,卡特离开了神庙,寻找到了汇聚着羊肉贩子的集市,因为统领着赛勒菲斯众多猫咪的老酋长正惬意地居住于此。当拜访者找到它时,这只皮毛柔顺、高雅尊贵的灰色猫咪正待在缟玛瑙地砖上晒着太阳。当卡特来到他面前时,它慵懒地伸出了一只爪子,但当他复述出暗语,并说出乌撒的老猫将军为他准备的介绍词时,这只披着皮毛的元老立刻变得非常热忱与健谈起来;它说了不少只有那些居住在欧斯-纳尔盖朝海这面山坡上的猫咪才会知道的秘密。更重要的是,它偷偷地向卡特转述了几只生活在码头区的胆怯猫咪对那些因堪诺克人的评价。但是没有一只猫咪会登上他们暗色的大船。
那些人身上似乎有着一种不属于俗世的气息,但这并不是猫咪们不愿乘着他们的船出海远航的原因。它们之所以不愿乘坐那些暗色的桨帆船是因为没有猫咪能够忍受因堪诺克上的阴暗,所以在那些既刺骨而又昏暗的王国里永远也听不到一声令人欢愉的呼噜声,也听不到一声平凡的喵喵声。但没有人能说清楚这种刺骨的阴暗究竟是因为那些漂浮在无法逾越的尖峰上的东西——假设冷原真地就在那里的话;还是因为那些从北面刺骨荒漠里渗漏出来的东西;但有些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在那片遥远的土地总会让人有些许置身外层空间的感觉,而这不是猫咪们喜欢的感觉,而且在这一方面它们要比人类更加敏感。因此,它们不会搭上那些暗色的桨帆船,航向因堪诺克的玄武岩码头。
此外,猫咪老酋长还告诉卡特该去哪里寻找他的朋友库兰斯王。在卡特较晚的梦境里,他的这位朋友交替统治着那位于赛勒菲斯港、用玫瑰色水晶修建的无上喜乐之殿以及那位于漂浮在天空中的塞拉尼安的塔楼云堡两处地方。但他似乎无法从这两处地方找到进一步的满足,反而开始日益怀恋起那些他儿时曾看到过的英格兰峭壁与低地——那里有酣然入梦的小村庄,会在入夜后会从格子窗里回荡出英格兰的古老歌谣;那里还有灰色的小教堂,会若隐若现而又惹人喜爱地从远方河谷的葱翠中探出头来。可是,他已经无法去亲近这些位于清醒世界里的东西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死亡了;不过,他已经做到了次好的选择,在城市东面的土地上想象出了一小块这样的乡村田园景色。他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生活在一座用石头修建起来的灰色哥特式庄园里,望着大海,并努力把自己的庄园想象成是特雷弗塔,因为他就出生在那座高塔之下,而他的十三代祖先也均是在那座塔下第一次迎接光明。在附近的海岸上,他修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带有陡峭鹅卵石小道的康沃尔式渔村,并挑选出那些面孔最像是英格兰人的居民将他们安置在这里,甚至试图教会他们记忆中那些康沃尔郡老渔夫所使用的亲切口音。不仅如此,他还在不远处的河谷里竖立起了一座诺曼式的修道院,让自己能在房间窗户上看到它的尖塔。接着,他在修道院的墓地里竖立起了一些灰色的墓碑并在上面刻上了自己祖先的名字,然后覆盖上了一些有些类似老英格兰苔藓的泥苔。虽然库兰斯是一名梦境之地里的帝王,掌控着一切充满想象力的壮丽与奇迹,光辉与美色,狂喜与愉悦,新奇与刺激,但他依然愿意欣然地永远抛弃自己的一切权力、所有奢华以及全部自由,只要能让他在那个纯净而平和的英格兰,那个他所钟爱的古老英格兰度过一天受祝福的时间——因为那片土地塑造了他的全部,而他也必然永远是那片土地的一部分。
所以,当卡特与那位长着灰色皮毛的老猫酋长道别之后,他没有去拜访那座用玫瑰色水晶修建起的梯台宫殿,而是从东边的城门出了城。他穿过长满雏菊的田野,径直走向了一处坐落在海边悬崖上的尖顶山墙——他曾在公园里隔着橡树林望见过那儿。不久,他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篱笆边,那儿有一间小小的砖墙小屋。当他敲响门钟时,迎接他的并不是那些身穿长袍、受过涂油礼的尊贵宫殿侍从,而是一个穿着罩衫蓄着短须的瘦小老头。他在说话时尽其可能地带着那种属于遥远的康沃尔郡才有的古雅口音。接着卡特登上了一条树荫小道,穿过两侧那尽可能像是英格兰树木的乔木,然后在仿照着安妮女王时期的设计所修建的花园中登上了梯台。穿着合身制服、留着小胡子的管家在两侧按照旧式设计安置着石猫的大门前接待了他,接着便把他领到了图书馆里。在那里,库兰斯,这位统治着欧斯-纳尔盖及塞拉尼安周边天空的大领主,正忧郁地坐在窗户边看着他那座散布在海岸上的小村落,并由衷地希望他的老保姆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大声责骂他为何还没准备好去参加教区牧师所举办那个可恶的草坪聚会;希望屋外正有一辆马车在等候着,而他的母亲几近不耐烦的边缘。
库兰斯披着一件晨袍热诚地起身迎接他的客人——那身晨袍还是他年轻时期英国裁缝最喜爱的款式。一个来自清醒世界的盎格鲁萨克逊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亲切了,即便那只是一个来自马萨诸塞州波士顿,而非康沃尔郡,的萨克逊人。他们谈了许久那些有关过去时光的话题,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颇为年长的梦想家了,熟谙那些出现不可思议的地方的非凡奇迹。事实上,库兰斯曾去过群星之外的终极虚空,而且据称是唯一一个经历过这种旅程却还能保持健全理智的人。
最后,卡特提到了他探寻之旅的目的,并向招待他的主人问起了那些他曾咨询过其他许多人的问题。但库兰斯也不知道卡达斯,或者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在哪里;但他知道寻找梦境诸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那些外神们则有许多奇怪的方法来保护他们,让他们不会被怀有好奇心的鲁莽之人打扰。他曾在星空中的边远地区了解到了不少有关外神们的知识,尤其是在那些不存在实际形体的空间里——在那些地方,多彩的气体正在研究着最深处的秘密。紫罗兰色的气体辛咖珂向他讲述了一些有关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的可怖之事,并且警告他永远不要接近那片中央虚空——恶魔之王阿撒托斯就在那里面的黑暗中饥饿地啃咬着。总之,干涉旧日之神绝不会是件好事;而且如果他们坚持阻止卡特涉足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那么卡特最好还是不要去寻找那座城市。
此外,库兰斯还担心他的客人在抵达那座城市后会一无所获,即便他能从诸神手上赢得前往那里的许可。他自己也曾在很多年的时间里向往、渴望前往可爱的赛勒菲斯与欧斯-纳尔盖的谷地;向往生活中的自由、色彩与那些的愉悦体验,同时也希望回避那些存在于生活中的桎梏、习俗与愚蠢。但现在,他已经来到这座城市,来到了这片土地上,甚至已经成为此地的君王,可他发现自由与鲜艳很快便磨蚀殆尽了,留下的只有单调的渴望,渴望找到任何与那些牢牢钉在他的感觉与记忆中的东西有关联的一切事物。他已然是欧斯-纳尔盖山谷里的一名君王了,但却发现这毫无意义,反而经常为那些存在于故土英格兰之上、塑造了他整个童年、既无比古老又异常熟悉的事物而感到意志消沉。他愿意为那从康沃尔郡教堂里传出来、回响在草地丘陵上的钟声而放弃他的王国;愿意为他家附近村落里的那些陡峭而平凡的三角屋顶而放弃赛勒菲斯港中的数千座尖塔。所以,他告诉他的客人那座未知的夕阳之城里并没有他所寻找的东西,也许最好还是将它留在一个五光十色又似忘未忘的梦境里。因为在过去那些清醒的日子里,他经常拜访卡特,也很清楚地知道他就诞生在那片可爱的新英格兰山坡中。
他很确定,到了最后,寻神者唯一渴望的东西将是那些存在于早先记忆里的场景;那在夜间散发着光亮的灯塔小山,那位于古雅的金斯波特城内的高大尖塔与蜿蜒山间小道,那位于被女巫困扰着的古老阿卡姆中的灰白色复折式屋顶,还有那方圆数英里、受到祝福的草地与河谷以及其上横蔓的石头垒墙与从树林葱翠中探出头来的白色农庄屋顶。他把这些事情统统告诉了伦道夫·卡特,但寻神者依旧坚持他的探寻之路。到了最后,他们各怀着所坚信的观念分别了。卡特重新穿过了青铜大门,返回了赛勒菲斯,走下了立柱之街回到了古老的防波堤边。他在那里结识了更多来自边远地区的海员,同时也等待着从寒冷而又昏暗的因堪诺克驶来的暗色帆船,等待着那些有着一副奇怪面容的水手与缟玛瑙商人,等待着那些体内流淌着梦境诸神血液的神裔们。
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当灯塔闪耀着照射在港口上时,卡特等待已久的船终于到来了。那些长着奇怪面容的水手与商人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的出现在防波堤边的古老酒馆里。再次看到这些鲜活的、与恩格拉尼克山脉上雕刻的神明面孔极其相似的面容实在是件非常兴奋的事情,但是卡特并没有急于和那些沉默的水手说话。他不清楚这些梦境神明的子孙还保留着多少自傲与秘密,也不清楚他们还可能保留着多少超然的隐晦记忆,但是他感肯定,直接向他们谈起自己的探寻之旅是极不明智的;太过迫切地去询问那片延伸在他们昏暗故乡北面的冰冷荒漠也不完全可取。他们很少在这些古老的海滨酒馆里与其他人交谈;只是成群地聚在僻静的角落里,歌唱那些曾回荡在某些陌生土地上的曲调,或是用那种与梦境之地其他方言都不尽相同的陌生的语调相互吟诵着长篇的传说。那些曲调与传说如此的稀罕与动人,虽然其中的词句进入凡人之耳时已经变成了某些奇怪的调子与晦涩的旋律,但这依旧让人不由得去猜想他们究竟是从一些长着何种面孔的存在那里听来了这些故事与曲调。
整整一个星期里,那些奇怪的海员都徘徊在酒馆与赛勒菲斯的集市里,在他们再度起航之前,卡特拿到进入他们暗色海船的许可——他告诉他们自己是一位年老的缟玛瑙矿工,希望能去他们的采石场工作。那是艘精工巧做、非常可爱的海船,船身使用的是坚实的柚木,饰以黑檀配件与黄金制成的花饰窗格,而那些供旅行者寄宿的船舱里则悬挂着丝绸与天鹅绒挂毯。一天早晨,在潮水转向的时候,海船升起了风帆,起锚航向了远方。卡特站在高高的船尾,望着永恒的赛勒菲斯城内、那被日出照亮的城墙、青铜雕像以及金色尖塔缓缓地沉入了远方,而阿阑峰那覆雪的尖顶也变得越来越小。等到中午的时候,视线里除了瑟瑞利安海那一片柔和的碧蓝外,再无别物,只有一艘色彩鲜丽的帆船在遥远的地方,缓缓航向瑟瑞利安海与天空交际的云垂之地。
等到夜晚与璀璨的群星一同到来的时候,暗色的海船正向着北斗七星与小熊座的方向不断航行。两座星座缓慢地在天极中摇摆着,而水手们唱起了那些传诵在陌生土地上的奇异歌曲。接着,当沉思的了望者喃喃诵念起了古老的赞歌时,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偷偷溜到了前甲板上,俯身在栏杆上俯瞰着那些位于海面之下、在船荫处嬉耍的发光小鱼。卡特在子夜的时候返回舱里睡了一觉,然后在一个清晨的阳光中醒了过来。他留意到,太阳似乎比它以往的时候更偏南了一些。整个第二天他都在逐步熟悉那些生活在这艘海船上的人们,并试着开始与他们一点一点地谈论他们所生活的那片昏暗寒苦之地,谈论他们那精雕巧琢的缟玛瑙城市,谈论那些高不可逾、传说是冷原所在的尖峰给他们带来的恐惧感受。他们非常抱歉地告诉他没有猫咪愿意待在因堪诺克的土地上,并且认定是隐匿在那附近的冷原导致没有猫咪愿意前往那里。但他们唯独不会去谈论那位于因堪诺克北方的砾石荒漠。那片荒漠中存在着某些让人不安的东西,而且一味否认它的存在也只能是权宜之计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谈起了卡特声称要前去工作的采石场。因堪诺克有许多采石场,因为整座因堪诺克城都是用缟玛瑙修建起来的。而且,那些经过抛光的巨大缟玛瑙石块也会被运送到雷纳、奥格洛森与塞勒菲斯去,或是留在因堪诺克与那些来自索拉、伊拉尼克及卡达斯埃伦的商人,用来交换一些漂亮美丽的货物。而在遥远的北方,那片因堪诺克人漠视其存在的冰冷荒漠边上,有一座比其他采石场巨大得多的废弃采石场;在那些早已遗忘的岁月里,曾有人在这座采石场开凿下了无以伦比的巨大缟玛瑙。这些巍峨的缟玛瑙石块巨大到甚至任何人仅仅目睹过那开凿后留下的凿痕空穴就会觉得惊恐不已。可能没有人说得出来究竟是什么人开采下了这些不可思议的石块,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石块被送往了哪里;但所有人都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理会那座采石场,可以想象,那些超越凡人所为的记忆肯定还粘附散落在这座采石场周围。所以,它被遗弃在了昏暗之中,只有乌鸦与传闻中的夏塔克鸟还徘徊在它那巨大无垠的空穴里。当卡特听说了这座采石场后,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因为他曾在那些古老的传说里得知梦境诸神那修建在无人知晓的卡达斯顶端的城堡是用缟玛瑙修建起来的。
日复一日,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越来越低,而头顶的迷雾则越聚越厚。直到两周之后,阳光完全消失了。白日里只有一丝怪异的灰色微光还能穿透那由永恒的阴云所汇聚成的穹顶;而到了夜晚,也没有星光,只有一片从云层的下端散发出的冰冷磷光。到了第二十日,卡特看到远方的海洋里耸立起了一块巨大而狰狞的巨岩,这是自从阿阑峰那尖尖的雪顶从海船后方消失以来,第一次看到陆地。卡特向船长问起了那座巨岩的名字,但却被告知那座巨岩没有名字,而且也没有船会靠近探索那里,因为夜晚的时候会有声音从那座巨石里传扬出来。接着,在入夜之后,那座狰狞的花岗岩上传来一阵呆滞而且无休无止的呼嚎,这让旅行者很庆幸他们没有停顿,也很庆幸那座岩石没有名字。在他们逃脱那噪音的波及范围前,海员们一直都在祈祷和吟诵,而卡特也在深夜的时候梦到了一些非常可怕的梦境。
在那之后的第三天早晨,东面的远方约隐约现出现了一列巨大的灰色山峰,而所有山峰的顶端全都隐没在这个昏暗世界上方那似乎永恒不变的阴云之中。当看到这些山峰时,水手们唱起了欢快的歌曲,有一些甚至在甲板上跪下低头祷告起来;因此,卡特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因堪诺克了,而且很快抵达那座以此地为名的巨大城镇,泊进它那的玄武岩码头里。等到中午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列暗色海岸线,接着,在不到三点的时候,那座缟玛瑙城市里的球根状穹顶与奇妙尖塔开始出现在北面的海岸上。那座古老的城市稀疏而古怪地耸立在码头与城墙上方,所有的东西都是精致巧妙的黑色,镶嵌着用黄金制成的涡卷形的装饰、凹槽以及蔓藤式花纹。房屋都很高大,上面开着许多窗户,并且在每个侧面上都雕刻着花朵与奇异的图案。那些深色调的图案所表现出的对称性让人眼花缭乱,蕴含着一种比明亮色调更加强烈、令人印象深刻的美感。有些建筑的顶端被修建成一座逐渐膨胀然后收缩成一个尖顶的穹顶结构,其他一些建筑的顶端则修建着梯台状的金字塔,在那些金字塔上耸立着成簇的尖塔,表现出奇异与想象的每一个侧面。城墙都非常低矮,上面贯穿着许多大门。每一座城门都是非常巨大的拱门,耸立得比一般城墙还要高上一些,并且在顶端雕刻着一位神明的头像。那些头像所表现出的雕刻技巧与那些在遥远恩格拉尼克山脉上雕刻神明面孔时所使用的技法有不少相同之处。在中央的小山上耸立着一座比其他建筑更加高大的十六面角高塔。在它平坦的穹顶上则耸立着一座高高的尖塔形钟楼。水手们说,那是旧日之神的神殿。一个据说保守着隐匿秘密的年长高阶祭司掌管着这座神殿。
每隔一段时间,由一只奇怪大钟发出的叮当声就会回响在整座缟玛瑙城市上方,而每当它响起的时候,就会有一片由号角、古提琴与吟唱声组成隆隆神秘音乐作为回应。在神殿高处穹顶的周围有一圈走廊,走廊上安置着一排架子,在某些时刻,那些架子上会迸发出一片火焰的闪光;因为那座城市的祭司与居民都精通那些古老的秘密,并且忠实地保留着那些记录在比《纳克特抄本》还要古老的卷轴上的旋律——它们是属于梦境诸神的旋律。当海船滑过巨大的玄武岩防波堤,泊进港口时,那些拥挤在城市里、不那么响亮的声音开始逐渐显现出来。卡特看到许多奴隶、水手与商人都拥挤在码头上。那些水手与商人都长有一张与诸神类似的面孔,但奴隶们都很矮胖,长着双斜眼。有传闻说他们来自冷原另一边的山谷,不知怎么地穿过或绕过了那些无法逾越的尖峰,来到了此地。码头在城墙外延伸出了很宽的距离,上面摆满了形形色色、从下锚的桨帆船里卸下来的货物。在码头的一侧堆积着一大堆缟玛瑙,其中有雕刻好的作品,也有未经加工的原料,全都等着运往那些位于雷纳、奥格洛森以及塞勒菲斯的遥远市场。
当暗色的海船在一座突出在外的岩石码头边下锚时,还没有入夜。所有的水手与商人排着队上了岸,穿过了拱门,进入了城市里。城市里的街道上铺设着用缟玛瑙制作的地砖,其中一些既宽大又笔直,而另一些则既弯曲又狭小。靠近水边的房子要比修建在其他地方的建筑更低矮些,而那些它们那古怪的拱形通道上都装饰着某些用黄金制作的符号。据说这些符号是为了纪念那些庇佑自己的弱小神明。船长带着卡特带了一间古老的海员酒馆,那里聚集着许多来自古怪国家的海员。船长向他保证,他会在第二天向他展示这座昏暗城市里的奇迹,并且将他带到那些坐落在北面城墙附近、缟玛瑙矿工们出入的酒馆里。及到入夜的时候,小小的青铜路灯逐渐亮了起来,酒馆里的水手们唱起了那些来自边远地区的歌谣。但当那座高塔上传出的钟声开始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时,号角、古提琴与吟唱声组成隆隆乐章也回应着钟声、神秘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停止了歌唱和讲述,弯腰低头祷告,直到最后一阵回音消逝殆尽为止。因为在这座坐落在因堪诺克的昏暗城市里,有着一处不可思议的奇迹,而在它的仪式上,人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唯恐厄运与复仇会出乎意料地潜伏在自己的身边。
在远处,酒馆的阴影里,卡特看到了一个他不太喜欢的矮胖身形,因为这无疑就是他于许久以前,曾在狄拉斯-琳港里见过的那个年长的斜眼商人。据说那个老头在与一些坐落在冷原上的可怕石头村落进行贸易——没有哪个正常的人类愿意造访那个地方,而且晚上的时候,人们还能从远处看见那上面放射着邪恶的火光。另外也有传闻说,这个老头甚至与那位不应被提及高阶祭司打过交道——这个脸上遮盖着黄色丝绸面具的祭司独自居住在一座非常非常古老的石头修道院里。当卡特向狄拉斯-琳港里的商人们询问起有关冰冷荒原与卡达斯的事情时,他的脸上曾闪现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仿佛像是知道些什么;而他现在出现在这昏暗闹鬼的因堪诺克里,出现在与北方那些神秘事物如此接近的地方,实在不是件令人觉得安心的事情。但在卡特能与他说上话之前,他就溜走了,从他的视野里完全地消失了。后来,水手们说他是与一辆牦牛拉的大篷车一同抵达这里的。至于那辆大篷车从哪里来,则没有人敢肯定。大篷车上装着的全是巨大而又味道鲜美的蛋——传说中的夏塔克鸟的蛋——大篷车上的人用这些蛋来交换那些从伊拉尼克来的商人所带过来的精致翡翠高脚杯。
在第二天早晨,船长带着卡特穿过了因堪诺克城内、那些敞开在昏暗天空下的缟玛瑙街道。那些内嵌的门、文饰富丽的房屋正面,雕刻过的露台以及镶嵌着水晶的墙外凸窗全都闪现着一种忧郁而又打磨光亮的可爱与美好;偶尔建筑间会敞露出一个广场,上面耸立着黑色的立柱和柱廊、以及一些表现奇怪事物——既有人物也有传说——的雕塑。一些沿着笔直街道铺展开的街景,或是穿过侧巷越过球根状的穹顶、尖塔与带有蔓藤花纹的屋顶所展现出的美景,全都极其美丽奇异,甚至远远超越了语言所能描述的范围;但那属于旧日之神的中央神殿所耸立起的巍峨海拔以及它那十六面被雕刻过的高墙、那平坦的穹顶、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尖塔钟楼,远比其他一切东西更加岿巍壮丽。它凌驾于其他一切建筑之上,并且不论前景为何,这座神殿都显得宏伟而庄严。而在城市的东面,远在城墙与方圆数里格的牧场之外耸立着一片荒凉的灰色山坡。它们是那些看不见顶端也无法逾越的巅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原据说就在它们身后。
船长带着卡特来到了宏伟的神殿前。这座神殿与它周边带围墙的花园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上。那些连接着广场的街道如同轮毂上的轮辐一样向着四面八方分散开去。花园的七扇拱门一直都是敞开着的,每扇拱门上都安置着一张雕刻出来的脸孔,与那些雕刻在城市大门上的脸孔非常相似。人们随意但却地极为虔诚地漫步在铺设着地砖的街道上,穿过那排列着怪异界标与神龛的小道。那些神龛里供奉的全是些和善的神明。另外,花园里还散布着许多用缟玛瑙修建起来的喷泉、池塘与水洼。这些水面全都反射着那些置于在高处露台的三脚架上频繁闪现出的火光。在水下游动着微微发光的小鱼,它们全都是潜水者从海洋深处的水草荫里带回来的。据说,每当神殿钟塔发出的叮当声回荡在花园乃至整座城市上空时,那由号角、古提琴与吟唱声组成回应便会紧接着从靠近花园大门的七座小屋里轰然涌出,接着神殿的七扇大门里便分别走出长长的祭司纵队。这些祭司身穿黑衣,戴着头巾与面罩,各自托举着一只金色的大碗,伸直到距离自己一臂的长度外。在这些金色的大碗里会腾起一股股奇怪的蒸汽。然后,那七支纵队会动作古怪地昂首阔步汇聚成一列纵队,膝盖僵直地大步前行走上引向七座小屋的人形道,然后消失那些小屋里,不再出现。据说那些小屋的地下有隧道连接着神殿,而那些由祭司组成的长长纵队则通过这些位于地下的通道重新回到了神殿里;不过也有些窃窃私语称那些缟玛瑙石阶的深处通向从未有人提起过的神秘世界。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传闻曾暗示说,那些带着面罩与头巾的祭司根本就不是人类祭司。
卡特没有走进那座神殿,因为只有覆面之王才被获准踏入那里。但在他离开花园之前,钟鸣的时间到了,卡特听着那摇晃的叮当声震耳欲聋地回响在他的头顶上,而后那由号角、古提琴与吟唱声组成回应跟着从靠近花园大门的小屋里哭嚎而出。七列手捧金碗的祭司昂首阔步、动作古怪地从神殿的大门里走了出来。这景象让旅行者感到了一种特别的畏惧——那是一种在面对人类祭司的时候,不常感觉到的恐惧心理。当最后的祭司消失时,他也跟着离开了花园。在离开前,他注意到那些手捧金碗的祭司所走过的地砖上残留下了一滴污点。但就连船长也对那滴污点也有些厌恶,一心催促着卡特前往另一座山丘——那里坐落着属于覆面之王的皇宫,一座耸立着许多穹窿与绝妙事物的宏伟建筑。
通向缟玛瑙宫殿的道路全都又窄又陡,只有一条路既宽阔又弯曲——那是供君王与他的随行骑乘牦牛或是乘坐牦牛拉的双轮战车时行走的大道。卡特与他的向导登上了一条全是阶梯的小路,路的两侧是用镶嵌装饰过的墙壁——上面安置着用黄金制作的奇怪符号——而他们的上方则是露台与位于墙外的凸窗,偶尔会有轻柔的旋律或是充满异域气息的芬芳从上方飘荡下来。巍峨的高墙、巨大的拱璧以及假面之王宫殿里那著名的球根状穹顶始终在前方若隐若现;最后,他们从一座巨大的黑色拱门下穿过,进入了君王所喜爱的花园。浮现在眼前的众多美景让卡特停顿下来几乎昏厥了过去;这里有缟玛瑙修建的梯台与砌盖着柱廊的行道,有鲜艳的花圃与攀附在金色格子上、花繁锦簇的树墙,有上面雕刻着可爱浅浮雕的黄铜大瓮与三脚架,有置于基座之上、用带纹理的黑色大理石雕刻出的、美得令人屏息的雕塑,有用玄武岩铺底的泻湖与砌着地砖、饲养着发光小鱼的喷泉,还有绽开着鲜花、经过整枝后爬满光洁墙壁的藤蔓,所有这一切组合起来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卷,可爱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即便是在梦境之地里也有些不可思议。在那灰暗的天空下,它微微地闪烁着,如同一场幻觉一般。在它的前方是修建着穹顶、装饰有图案的富丽宫殿,而它的右边则是那不可逾越的遥远山峰所展现出的奇妙轮廓。 当那些罕见而珍贵的花朵所散发出的芬芳如同一层面纱一样蒙在这座不可思议的花园上,而那些小鸟与喷泉则始终歌唱着。接着,他们转过身去,重新走下了那条层层石阶的缟玛瑙小道,因为没有哪个拜访者能够走进那座宫殿;而且长时间牢牢地盯着那座巨大的中央穹顶也不是件好事,因为据说那个地方居住着夏塔克鸟之先父,它是所有存在于传说中的夏塔克鸟的父亲,而且会向那些好奇的人送出一些古怪的梦境。
在那之后,船长带着卡特前去城市的北角,靠近商队大门的地方。牦牛商人与缟玛瑙矿工们聚集的酒馆就散布在此地。接着,在一座天花板颇为低矮的采石工旅馆里,他们相互做了道别;因为船长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而卡特又渴望与那些矿工谈论关于北面的事情。那间旅馆里有不少人,但旅行者并没有与他们交谈很长的时间;他自称是一位开采缟玛瑙的老矿工,迫切想知道一些与因堪诺克的采石场有关的事情。但他并没有从这些人那里了解到太多新的东西,因为矿工们在谈到北面那片冰冷荒漠与那座无人造访的采石场时都显得非常胆怯,闪烁其辞。他们害怕那些从传说是冷原所在地的山脉附近过来的密使,也害怕那些在北面散乱的岩石丛中出没的邪恶存在与无可名状的哨兵。同样,他们还窃窃私语地谈论说传闻中的夏塔克鸟并不是理智正常的人应该目睹的东西;事实上最好永远都没有人真正目睹过它们(正因为如此,那传说中位于国王宫殿穹顶里的夏塔克鸟之祖一直都被饲养在黑暗里。)
第二天,卡特假借想亲自看看各种不同的矿藏并顺便拜访位于因堪诺克地区零星分布的农场与古怪缟玛瑙村落的名义,租下了一头牦牛,并为接下来的旅程塞满了几只鞍袋。商队大门外的大道笔直地在耕地间延伸着,两侧散布着许多顶端修建有低矮穹顶的古怪农舍。寻神者在其中一些房屋前停下来,询问了一些问题;期间他看到了一间房子的主人面容严厉、沉默寡言,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难以言述威严之感,像极了那张雕刻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巨大面孔。这让他很肯定地觉得自己终于遇见了一名梦境诸神,或是遇见了一名有着他们十分之九血统的神裔。于是,他向那个住在茅屋里的人小心地称赞起了诸位神明,并颂赞了一切诸神曾施加在他身上的祝福。
那天晚上,卡特将牦牛栓在了一棵位于路旁、颇为高大的莱格斯树下,然后在树下的草甸上过了一夜。等到第二天的早晨,他爬起来继续自己向北的朝圣之旅。大约十点的时候,他来到了一座修建着小型穹窿的村落边。这座村庄叫做乌格,来往的商旅们都在这里歇脚,而矿工们也在这里讲述他们的故事。卡特在村庄的酒馆里待到了中午。那些大商队会在这里调头向西,前往瑟拉;但卡特仍旧踏上通向采石场的道路,继续向北前进。整个下午,他一直在沿着那条上坡路前进。这条路比那条宽阔的大道要稍微窄一些,路边的岩石也明显比耕地要多一些。等到傍晚的时候,他接近了一片矿区。那片无法逾越的山脉始终耸立在他的右侧,远远地就能望见那些巨大而荒凉的山坡。一路上他从零散遇到的农民、商人以及运送缟玛瑙的货车车夫那里听说了不少传说。但他走得越远,他所听到的传说也就越糟。
第二天的晚上,他停在了一面巨大的黑色峭壁前,在峭壁所投下的阴影里扎了营,并顺手将他的牦牛栓在了一根立在地面上的桩子前。他注意到头上这片位于北方的云层散发着更强的磷光,甚至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在它们的映衬下,看到了某些黑色的轮廓。在第三天的早晨,他遇到了第一座缟玛瑙采石场,并与那些拿着锄镐与凿子劳作的人们打了个招呼。等到入夜前,他已经经过了十一座采石场;地面上全是缟玛瑙峭壁与巨大的圆砾,没有一丁点儿植被,只有散落在一层黑色土地上的岩石碎片,而那些无法逾越的灰色尖峰始终荒凉而险恶地耸立在他的右侧。第三天的晚上,他住进了一伙采石工搭建起来的营地。营地中摇曳的篝火在西面光洁的峭壁上反射出怪异迷离的反光。矿工们唱了许多歌,也讲了很多故事,向卡特展现了许多有关古老过去与诸神习惯的古怪知识。这让卡特意识到这些人的脑海里还潜藏许多与他们的祖先,梦境诸神们有关的记忆。他们询问卡特想到哪里去,并提醒他不要向北走得太远;卡特答复说自己只想寻找一片新的缟玛瑙峭壁,准备冒的风险也不会比其他探矿者多到哪去。早晨的时候,他与矿工们道别后,骑上了牦牛继续向越来暗的北方走去。矿工们曾警告他说,他会在那里遇见那座让人恐惧的废弃采石场——过去一些比人类更加古老的双手曾在那里开凿下无与伦比的巍峨石块。当他转向身后最后一次挥手道别时,他感觉自己看到了那个长着斜眼、难以捉摸的矮胖老商人正在走向营地——卡特记得曾在遥远的狄拉斯-琳港听说过这个商人可能在与冷原做生意的流言——而此刻再见到他,却让卡特觉得有些厌恶。
在那之后,他又经过了两座采石场,随后因堪诺克上有人烟的地界似乎已到了尽头,道路也收缩到只剩一条陡峭上升、夹在令人生畏的黑色峭壁间的牦牛小道。那遥远而荒凉的山峰依旧耸立在右侧,而当卡特攀登得越来越远时,他发现四周越来越、冷越来越暗了。不久,他便察觉到脚下黑色的小路上已没有了脚印与蹄印,因而意识到他已确确实实地走上了奇怪但却早已荒废的远古道路。偶尔会有乌鸦在前面哇哇乱叫,而另一些时候巨大的岩石后会传来一阵拍打声——这让他不安地想到传说中的夏塔克鸟。但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与他那毛发蓬松的坐骑在孤独地前进。不过这只颇为有用的牦牛变得越来越不愿前进了,而且越来越倾向于对着任何从路边传出的细微声响惊恐地喷着鼻息,这让卡特很是烦恼。
接着,道路的宽度被两侧深褐色的反光石壁进一步地压缩了,而坡度也变得比之前更加陡峭起来。几乎找不到什么立足点,牦牛时常在散落的岩屑上滑倒。走了两个小时后,卡特终于在前方看到了明确的顶端,在那之后只有一片沉闷而又灰暗的天空,这让他不由得祈祷前面是一片平地或是一条向下的道路。然而攀至顶端仍旧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路陡峭得几乎像是垂直的,松动的黑色砂砾与小石子也让攀登过程变得极为危险。最后,卡特不得不放弃了骑乘,亲自牵引起这头将信将疑的牦牛;当这头动物畏缩或绊倒时,卖力地继续拉动它,而且还要尽可能地保证自己的落脚点。接着,在突然之间,他爬上了顶端,也看到了在那之后的景色,并为之倒抽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道路的确径直向前,并且还略有向下的趋势,和之前一样路旁仍有一行行天然形成的高大石壁;但在他的左手边敞开着一处巨大的空间,绵延出数英亩的大小。某种古老的力量撕裂了那些天然的缟玛瑙悬崖,形成了一座巨人采石场。坚实的断崖上还留着巨大的凿孔;而在大地深处那位于低地上的矿洞依旧敞着黑色的入口。这绝不是人类留下的采石场。那些石头的凹面上还残留着极其巨大的正方形凿痕。这些边长达数码之大的痕迹还在述说着当初那些无名的双手与凿子曾切下的石块究竟是多么的巨大。巨大的乌鸦在它那参差不齐的边缘上空扑打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叫声,而从看不见的深渊里隐约传来的嗖嗖声说明还有一些蝙蝠或是鄂赫格或者其他一些不值一提的生物还在那无尽的黑暗里出没。在一片昏暗里,卡特站立在那条狭窄的小道边,石头小径从他脚边向下延伸开去;位于右侧高大的缟玛瑙峭壁一直延伸到了他看不见的远处,而位于左侧的巨大缟玛瑙峭壁则在他的面前被斩断了,开凿成了一座不可能存在于凡世间的可怕采石场。
突然之间,牦牛发出了一声哞叫,接着甩脱了他的控制,惊跳着从他身旁经过,充满恐慌地向前冲去,最后消失在了北面的狭窄坡道上。松动的石子被它飞奔的四蹄踢落,从采石场的边缘滚落下去,最后消失在了黑暗里,却听不到任何掉落时发出的声响;但卡特并没有将危险的狭窄小道放在心上,他跟在飞奔而去的坐骑后,气喘吁吁地向前跑去。很快,位于左面的悬崖又重新出现在了小路旁,重新将这条这条经过采石场的小道挤压成了一条狭窄的小巷;但旅行者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他仍旧循着牦牛不顾一切向前逃去时踩在地上的宽大脚印向前飞奔。
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听到了那头受惊的牲畜狂奔时所发出的响动,并为此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他一直向前跑了几英里,并发现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而后他便意识到,自己肯定快要抵达那片位于北面、冰冷而又令人畏惧的荒漠了。远方那不可逾越的山峰再度出现在了右手边的峭壁之上,依旧展现着它那荒凉的灰色侧面;而前方则是一片散落着岩石与巨砾的空旷地带,清晰地预示着一片昏暗而又宽阔无垠的平原即将到来。这时,卡特再一次听到了蹄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这一次要比之前那次清晰得多,但却令他感到了莫大的恐惧而不是鼓励——因为他意识到那并不是那头从他手里逃跑掉的牦牛受惊奔跑时发出的蹄声。这些脚步声目的明确、冷酷无情,它们来自他的身后。
卡特追赶那头牦牛的长跑此刻变成了逃离身后未见之物的狂奔,因为他虽然不敢回头去瞥一眼,但他感觉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存在绝不会是安全的,也不会是什么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东西。他的牦牛肯定在他之前就听到、或是感觉到了那个东西的存在;而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想去考虑那东西到底是从文明世界开始就跟在他身后,还是从那座黑暗的采石场深坑里挣扎着爬上来的。与此同时,悬崖已被他抛在了身后,所以将至的夜晚正慢慢笼罩上了一片只有沙砾与鬼怪岩石的荒漠。所有的道路都已失去了踪影。他找不到牦牛的蹄印,但身后却一直传来那可憎的蹄声;偶尔还会混杂着一些他幻想成巨大翅膀扇动时发出的扑打声与呼呼声。情况正在变得糟糕,而这一切似乎还悲惨地颇为明显,这里只有一片豪无意义的岩石与杳无人迹的沙子,而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在这片被诅咒的荒凉荒漠里迷了路。只有那些位于右面、无法逾越的遥远尖峰还能给他一点方向感;但当灰色的暮光暗淡下来,逐渐被云层散发的阴沉磷光所取代时,就连它们也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接着,他在那片黑暗的北方土地上隐约模糊地瞥见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在片刻之前,他以为那是一座由黑色山峰组成的山脉,但现在他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笼罩着的云层所散发出的磷光让它变得清晰起来,那些位于它之后、漂浮得较低水汽所散发出的微光甚至勾勒出了它的部分轮廓。卡特不知道那地方距离自己有多远,但他敢肯定那里一定非常遥远。它足有数千英尺高,为那些无法逾越的灰色山峰与西面难以想象的世界架起了一道巨大的凹弧。它曾是一片由无比巍峨的缟玛瑙山丘组成的山脊。但这些山丘已经不再是山丘了,因为某些比人类更加伟大的双手改造了它们。它们无声地蹲伏在世界之顶,犹如狼群或食尸鬼一般,顶戴着阴云与迷雾,永远守护着北面的秘密。它们都蹲伏在一个巨大的半圆里,这些如同狗一般的高山被雕刻成了守望着秘密的可怖雕像,而在它们的右手则高高着举着,对人类来说充满险恶的威胁意味。
云层投下的摇曳微光让它们带着头冠的双头似乎在移动一般,但在无意之间,卡特发现一些巨大的阴影正从那些巨像阴暗的膝部腾空而起,而那些阴影无疑是移动着的。这些阴影呼啸着飞来,每一刻都变的越来越大,而旅行者知道错误已经走到了尽头。它们不是地球或梦境之地上的其他地方熟知的鸟类或蝙蝠,因为它们比大象还要大,并且还长着如同马一样的头部。卡特知道它们肯定是那些出现在邪恶谣言里的夏塔克鸟,并且不再怀疑究竟是怎样一些邪恶的护卫与无可名状的哨兵会令人们如此恐惧地回避这块位于极北之地的荒漠。他放弃了最后一丝顺从,最终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身后;却发现身后居然是那个身上围绕着邪恶传说的矮胖斜眼商人。他跨在一头瘦弱的牦牛上,咧嘴笑着,身后牵着一大群斜眼睨视、让人嫌恶的夏塔克鸟。那些鸟的翅膀上还粘附着来自地底深坑的白霜与硝石。
虽然那些长着马头、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有翼噩梦拥挤成了一个不洁的圆圈,将他围在其中;但伦道夫·卡特并没有因此丧失意识。这些巨大的怪物高高地耸立在他的身边,令人毛骨悚然;而那个斜眼的商人跳下了他的牦牛,咧嘴笑着站在自己的俘虏前。接着,他提议卡特骑上一头让人不快的夏塔克鸟,并且在卡特正与自己的嫌恶挣扎而犹豫不决时帮他推了上去。爬上这只巨大的怪兽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夏塔克鸟身上长着鳞片而不是羽毛,而这些鳞片非常光滑。当他坐稳后,斜眼商人也跳上了巨鸟,坐在了他的身后,让一只难以置信的巨鸟领着那只瘦弱的牦牛前往那圈雕刻过的山脉所组成的巨环。
紧接着,巨鸟令人毛骨悚然地回旋着飞上了冰冷的天空,永无止境地不断攀升,并朝着东面那些无法逾越的山脉的荒凉灰色侧壁飞了过去——据说在那些山脉之后便是冷原。他们高高地飞在云层之上,直到最后他们下方出现了一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尖峰——那些生活在因堪诺克的人们从来都不曾亲眼见过这些山峰,因为它们永远都隐藏在泛光迷雾所形成的高空涡流中。当这些山峰从他脚下经过时,他看得非常清楚;他看到那些最高的山峰上有着一些奇怪的洞穴——这些洞穴让他想起了那些分布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岩洞;但他并没有向逮捕自己的老头询问那些洞穴,因为他注意到不论是那个老人还是那长着马头的夏塔克鸟都对那些洞穴表现出了古怪的恐惧,提心吊胆地从它们上面匆匆飞过,并且在它们被远远落在身后之前一直表现得极为紧张。
接着夏塔克鸟飞低了些,展现出那片绵延在阴云天蓬之下的贫瘠荒原。在那上面,摇曳着一些相距甚远的火光。当他们下降时,地面上不时会出现一些花岗岩修建的孤单小屋与一些荒凉的石头村落。这些建筑物上的小小窗户里投射着苍白色的光芒,同时也传出一阵阵笛子吹奏出的单调刺耳声响与铃锤敲打出的令人厌恶的咯嗒声——这立刻便证明那些生活在因堪诺克的人们所流传的谣言是正确的。因为旅行者曾在之前听说过这种声音,并且知道它们只会回荡在冰冷的荒芜高原上——没有正常的人类会造访这里;这片充满了邪恶与神秘的鬼怪之地就是冷原。
围绕在这些微弱的火光周围,有些黑暗的身影在跳着奇异的舞蹈。卡特不禁好奇这些生物有着怎样的举止与习俗;因为没有哪个正常的人类曾到过冷原,而这个地方唯一为人们所了解的东西就是那些从远处瞥见的火焰与石头小屋。卡特看到那些围绕着火焰的身影在非常缓慢且笨拙地跳跃着,并伴随着一种疯狂的、不宜让人目睹的扭曲与变形;所以卡特一点儿也不怀疑那些模糊的传说为何会将那些可怕的邪恶之事全都归咎于他们。等夏塔克鸟飞得更低些的时候,那些舞蹈者所带来的厌恶与反感开始微微染上了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之感;于是坐在夏塔克鸟上的囚犯睁大眼睛翻寻着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到一丝线索让自己想起来究竟曾在何处见过这些生物。
他们跳跃的样子就好像他们长着蹄子而不是脚掌,而且似乎还带着某种假发或是带有小小犄角的头饰。在他们身后长着短小的尾巴,而当他们向上仰望时,卡特还看到他们长着一张颇为宽大的嘴。这时,他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了,也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带着任何假发或头饰。因为这些生活在冷原上的神秘居民与那些乘着黑色桨帆船来到狄拉斯-琳港贩卖红宝石的可憎商人来自同一种族;只不过那些不那么像是人类的商人已经沦为了可怕月兽的奴隶!在许久之前和他们长得一样的黝黑商人将卡特诱骗上那艘恶臭的桨帆船;另外当他抵达那座应该被诅咒的月亮城市时,也曾看到他们的同类在那不洁的码头上被其他一些东西驱使着——那些瘦弱的被迫辛勤劳作,而那些肥胖的则被装在箱子里让他们那长得水螅一般、没有固定形状的主子留作他用。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些模棱两可的生物来自哪里,而当他想到那些无可名状、从月亮上来的怪物肯定知道冷原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是夏塔克鸟并没有落地。它从这些火堆、石头小屋以及不那么像是人类的舞蹈者上方飞了过去,接着越过了那些由灰色花岗组成的丘陵,翱翔在那片只有石头与冰雪的昏暗荒漠之上。当白昼来临时,北方世界那迷雾般的朦胧微光逐渐取代了从低处云层中散发出来的磷光,而那些肮脏污秽的巨鸟依旧目的明确地扇动着翅膀,穿越冰冷与死寂。偶尔,那个斜眼老人会用一种可憎的喉音对他的坐骑说话,而夏塔克鸟则会用一种像是刮擦磨砂玻璃一样刺耳的窃笑声作为回应。接着,在死寂、昏暗与冰冷中,耸立着一座用怪异石头修建起来的无窗建筑,而在这座矮胖建筑的周围耸立着一圈天然的巨大独石。这种布局中找不到一丁点儿人类所为的痕迹。根据那些古老的传说,卡特推测出了他所在的位置,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为传奇也更为令人恐惧,这是一座位于边缘地区的史前修道院。有一位不应被提及的高阶祭司独自居住在这里。它带着能遮挡住自己面庞的黄色丝绸面罩,并向那些外神与它们的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祷告。
那只可憎的巨鸟这时落在了地上,斜眼的老人跳下了鸟并帮助他的囚犯一同爬了下来。卡特对他抓捕自己的目的已经了然于胸了;因为这个斜眼的商人显然也是那些阴暗势力麾下的一名代理人。倘若有哪个凡人傲慢狂妄到胆敢去寻找无人知晓的卡达斯,并在梦境诸神的缟玛瑙城堡里当着神明的面说出一个祈祷者的意愿,那么像他这样的代理人便会热切地希望将这样的凡人带到他们的主子面前。甚至他之前在狄拉斯-琳港里被月兽的奴隶抓获的事情也有可能是这个商人引起的,而现在,他打算继续执行那件被前来拯救卡特的猫咪们挫败的任务;带着受害者带去与可怕的奈亚拉托提普进行某种令人畏惧的会面,并讲述他在寻找无人知晓的卡达斯时所表现出的大胆与放肆。冷原与位于因堪诺克以北的这片冰冷荒漠肯定与外神们关系密切,而通向卡达斯的道路也肯定被重重把守着。
斜眼的老人很矮小,但长着马头的巨鸟似乎对他相当顺从;所以卡特跟着他的指引,穿过了立石组成的石圈,从一扇低矮的拱门进入了那座无窗的石头修道院。修道院里没有一丝光亮,但邪恶商人点亮了一盏小泥灯照亮了那些可怖的浅浮雕,并催促他的囚犯穿过那些由曲绕走廊组成的复杂迷宫。在走廊的墙上描绘着许多比历史更加古老的恐怖场景。对于那些俗世里的考古学家们来说,这些绘画的风格是完全陌生的。而且,在经历过无穷的亘古岁月之后,那些涂抹在上面的色彩依旧灿烂如新。因为那笼罩在可憎冷原上的严寒与干燥保护了许多从远古遗留下来的东西。在那盏昏暗摇动的泥灯所散发出的光芒中,卡特短暂地瞥过了那些图画,并为它们所讲述的故事感到不寒而栗。
冷原的历史就阔步行走在这些古老的壁画上;那些长着犄角与蹄子、裂着大嘴的半人围绕着某些被遗忘的城市邪恶地跳着怪异的舞蹈。其中有些壁画描绘了古老战争,记叙着那些生活在冷原上的半人与临近山谷中肿胀的紫色蜘蛛进行战斗的场景;也有些壁画描绘了那些从月亮上来的黑色桨帆船以及那些从桨帆船中蹦跳、挣扎与扭动出来的亵神之物,以及冷原的住民向那些无定形的水螅生物屈服的景象。他们将这些亵渎、黏滑的灰白色生物视为神明,并对它们顶礼膜拜,而黑色帆船每次带走数十个最好的壮硕男性的举动也没招致任何抱怨。那些可怕的月兽在海中一处尖突的小岛上建立了一个营地,根据那些壁画的描绘,那正是他航行到因堪诺克时曾在海上见过的那块无名巨石;因堪诺克的水手们会刻意回避这块被诅咒的灰色石头,而夜晚的时候,污秽的嚎叫会从那里传扬出来,回荡在整个夜空中。
这些壁画里也展现了这些半人修建起来的巨大海港与都城;这座耸立着立柱的壮观城市修建在巨大的峭壁与玄武岩码头之间,充满了高大的寺庙与雕刻过的建筑。巨大的花园与两侧林立着的街道从悬崖,与六座顶端安置着狮身人面像的城市大门,出发汇聚向一处巨大的中央广场,在那座广场上有一对长着翅膀的巨大狮子把守着一座地下建筑的顶端。那些巨大有翼狮子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壁画里,不论是在白日里的微明里,还是夜晚里的阴云磷光中,它们那巨大的闪绿岩身躯总是闪耀着光芒。卡特踉跄着经过了那些频繁而重复的图画,直到最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意识到了那座在亘古时期——早在黑色桨帆船还未到来之前——被半人们统治的巨大城市究竟是哪儿。这绝不会有错,因为那些流传在梦境之地的传说不仅丰富而且包含着很多的信息。那座远古城市无疑就是传说中有名的萨克曼德,早在第一个真正的人类见到光明之前,它的遗迹已经褪色了足有一百万年之久,而那对孪生的巨型狮子则永恒地监守着由梦境之地通向大深渊的阶梯。
另一些壁画则表现了那些将冷原与因堪诺克分割开来的荒凉灰色山峰,以及那些在半山腰岩架上筑巢的可怕夏塔克鸟。同样,它们也描绘了那些靠近最高巅峰的奇怪洞穴,从画上看,即便是最为大胆的夏塔克鸟也会尖叫着飞离那些洞穴。卡特在飞过那些山峰时曾见过这些洞穴,并且觉得它们与那些位于恩格拉尼克山脉山脉上的岩洞有些许相似之。处。而现在他知道这种相似并不是偶然,因为有些图画里表现了那些居住其中的可怕住民;那些蝙蝠翅膀、弯弯犄角、倒刺尾巴、能抓握的爪子以及橡胶般的身体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奇怪。他曾经见过这些沉默不言、只会飞翔与抓握的生物;它们是大深渊的守护者,没有思想,即便梦境诸神也会害怕它们。头发灰白的诺登斯是它们的主子,而非奈亚拉托提普。因为它们是令人畏惧的夜魇,没有笑容也不会微笑,因为它们根本没有一张可供微笑的面孔。它们永远都飞翔在潘斯山谷与那通向外部世界的黑暗通道中。
这时,斜眼的商人继续敦促卡特前进,走入了一处巨大、带有穹顶的房间里。四面的墙壁上雕刻着令人惊骇的浅浮雕,而在整座房间的中央有着一口圆形的深坑,六张脏染着邪恶污迹的石头圣坛围绕成一个环形,摆放在深坑的边上。在这个散发着邪恶臭味的巨大地穴里没有一丝光亮,而那位阴险商人手中的小泥灯所散发出的光亮却颇为软弱无力,只能供人一点一点地抓住房间里的细节。在房间的远端是一座修建在五级台阶之上的高大石台;而在石台上的金色王座中坐着一团笨拙的人形。他披着一件上面描绘着红色图案的黄色丝绸长袍,并用一张丝绸面纱遮盖着他的面孔。斜眼商人用手对那个东西比划了某个符号,接着潜伏者用一只覆盖着丝绸的爪子举起了一支雕刻着作呕图案的象牙色长笛,并从它那抖动的黄色面纱下吹奏出了某些令人嫌恶的声音。这种对话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对于卡特来说,那长笛吹奏出的声音以及这恶臭之地的臭味,却有某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感觉。这让他想起了一座被红光点亮的可怖城市,也想起了那些从这座城市中的穿行而过的叛乱军队;想起了在地球上友好的猫咪拯救他之前,攀登月亮山脉时的可怖经历。他知道那个坐在高台之上的生物无疑就是那个无法描述的高阶祭司。传说中常常会窃窃私语起它可能有多么残忍与畸形,但卡特甚至害怕去想象这位令人嫌恶的高阶祭司到底是什么东西。
接着那描画着图案的丝绸被灰白色的爪子掀起了一个小角,而卡特立刻知道那个可憎的高阶祭司是什么东西了。第二波令人骇然的赤裸恐惧迫使他打算做出某些在理智状态下绝不敢去尝试的事情。因为在他那几乎崩溃的意识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即发疯般地试图逃离那个蹲坐金色王座上的东西。他知道在自己与那外面冰冷的荒原间有着一座令人绝望的石头迷宫,而且即便逃到了外面的高原上,令人作呕的夏塔克鸟也正在那儿等待着他;然而不论如何,此刻在他的念头中唯一迫切需要的就是逃离那个披着丝绸长袍、正在蠕动的怪物。
在这个时候,那个斜眼老头把他那盏奇怪的油灯摆在了一座位于深坑旁、脏染着邪恶污迹的高大石坛上,并走上前去打算用手势与高阶祭司展开进一步的对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之前完全处于被动状态的卡特用尽全力推了他一把。他推得很用力,恐惧带给了他疯狂的力量,所以受害者立刻被推进了那座敞开着的深井之中——谣言说那里连接着可怕的辛之墓群,有古革巨人在那中间的黑暗里猎杀着妖鬼。几乎是在同时,他抓起了圣坛上的油灯,猛冲进了描绘着壁画的迷宫里,随意地直冲向前,努力不去思考身后那丑陋的爪子触碰石头所发出的鬼祟声响,或是去想那肯定在身后无光的走廊里无声蠕行爬动着的东西。
在片刻之后,他便为自己不假思索的草率感到后悔了,同时希望自己能尽力按照之前进来时走过的路重新走出这座迷宫。的确,它们太让人困惑起疑了,以至于它们不可能对自己做出什么有利的事情来,但他仍然希望自己不要做出那次举动。那些他现在看到的东西甚至远比他之前见到的东西更加恐怖,而他知道自己并不在那条通向外面的走廊里。到了最后,他开始确信没有东西跟着他,并因此稍稍慢下了脚步;但当一个新的危险向他袭来时,他几乎没有得到半点舒缓。他的油灯已开始逐渐黯淡下来了,很快,他就会置身在一片沥青般的黑暗里,没有看不到一丁点东西,也没有一丝指引。
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后,他在黑暗中缓慢地摸索着,向梦境诸神祈求那些以往曾给过他的帮助。偶尔,他摸到向上或向下的石头阶梯,期间有一次,他莫名其妙地绊倒在了一节台阶上。他走得越远,四周的空气似乎便变得越潮湿。而当他摸到一个路口,或是一条侧道时,他总是选择那些向下延伸得最平缓的道路。虽然,他相信自己大致的路线是不断向下的,但墓穴般的臭味以及油腻的墙壁和地板上所留下的污垢同样也在警告他,他已经深深地钻入了冷原这座邪恶高原的内部。没有任何警告能让他预料到自己最后会遇上什么东西;只有那东西和它所带来的恐怖与惊骇以及那令人屏息的混沌在下面等候着他的到来。前一刻他还缓慢地摸索在一处几乎水平的黏滑地板上,下一刻他便头晕目眩地跌进了下方的黑暗里,穿越了一条肯定几近垂直的地道。
卡特永远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在地道里滑行了多远的距离,不过他觉得自己在那种令人神智不清的恶心反胃与欣喜若狂的癫狂中度过了数个小时的时间。而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静止下来了,而在他的头上,北地夜晚那泛着磷光的阴云依旧在无精打采地闪耀着。他的身边是一片破壁残桓。稀稀拉拉的野草从身下铺设好的地砖间穿透出来,继续生长着;而那些灌木与树根则将路面撑破成块块碎片。在他身后是一片高不见顶、几近垂直的玄武岩峭壁;它那深色的岩面上雕刻着某些令人厌恶的图案,并开凿着一个被雕刻过的拱形入口,而那座入口之后则是一片幽深的黑暗——这就是他出来的地方。在他的面前延伸着两排立柱,以及一些碎片与摆放柱子的基座,唯有它们还象征着那条过去曾铺展于此的宽阔大道;根据那些沿路摆放的瓮盆,卡特意识到这是一条穿行在花园间的大街。在大道的远端,立柱分散开去,标志着过去曾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在苍白的夜色中,有一对巨大而可怕的东西在这片圆形的空旷地带上若隐若现。它们是巨大而有翼的闪绿石狮子,在它们之间只有黑暗与阴影。它们将自己完整而怪诞地头颅仰至足足二十英尺的高处,仿佛在对着身边的废墟嘲弄地咆哮着。卡特很清楚它们是什么东西,因为传说中只提起过一对这样的孪生狮子。它们就是大深渊的永恒守护者,而这片暗色的遗迹确实就是从远古遗留下来的萨克曼德。
卡特最先的举动便是关上峭壁上的拱道,并在掉落在附近的大石块与古怪的岩屑堵住了出口。他不希望有任何东西跟踪他从冷原上的可憎修道院来到此地,因为前面的路上肯定潜伏着其他的危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从萨克曼德抵达梦境之地上那些有人居住的区域;深入食尸鬼居住的洞穴也不会有太多收获,因为他很清楚它们知道的东西并不比自己多。那三只协助他穿过古革巨人居住的城市爬回地面的食尸鬼在返程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前往萨克曼德,只能计划去狄拉斯-琳港询问那边的商人。而且他也不想再次穿过古革巨人的地底世界,冒险进入那座可憎的卡斯之塔,并登上那些巨大的阶梯返回魔法森林里,但是他意识到,如果其他方案都失败了的话,他也许能沿着这条路线再试一次。如果没有协助,那么翻越冷原、穿过那座孤独修道院的主意他想都不敢想;因为高阶祭司肯定有着许多的间谍,而在旅途的终点他无疑得想办法去对付夏塔克鸟,甚至还可能要对付其他一些东西。他也许能弄到一条船,然后航海经过那座位于大海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嶙峋岩石,折返回因堪诺克。因为参照那些描绘在修道院迷宫里的远古壁画,他发现这块可怖的地方距离萨克曼德的玄武岩码头并不远。但,在这座早在亘古时期就已被废弃的城市里找到一艘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他现在似乎也不可能自己造出一艘船来。
就在伦道夫·卡特思索着这些想法的时候,一种新的感觉冲击进他的脑海。在此之前,铺展在他面前的只有传说中的萨克曼德城。这处遗迹与它那残破的黑色立柱,顶戴着狮身人面像的破败城门,以及映衬着夜云那阴郁微光的巨大有翼石狮,犹如一具巨大的尸体一般横躺在这里。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右前方的远处有一丝并非阴云散发出的光芒。这让他顿时意识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与他一同待在这座死城的沉寂中。那光芒忽明忽暗地闪烁,带着一丝淡淡的绿色,这对眺望者来说并不是个能让他安心的讯号。于是他匍匐着爬下街道,穿过破败墙壁上的某些狭窄缺口,靠近了一些。这时,他看到那是一堆位于码头边的营火。在篝火周围的黑暗里,簇拥着许多模糊的身影,而一股危险的恶臭则浓烈地笼罩在一切东西上。篝火后的海港里停泊着一艘巨大的海船,那油腻的海水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拍打着船身与陆岸。强烈的恐惧令卡特停顿了下来,因为他看见那艘在停泊在港湾里的海船正是一艘从月亮上来的、令人恐惧的黑色桨帆船。
这时,当他正准备悄悄爬走,躲开那堆可憎的篝火时,他看见那些簇拥在暗处的模糊身影中发生了一阵骚动,并听到了一种奇特却绝不会弄错的声音。那是一只食尸鬼受惊时发出的咪呯声,紧接着,那声音就变成了一片痛苦的附和。由于巨大废墟的阴影为他提供了安全的遮蔽,所以卡特内心的好奇战胜了恐惧。他停下了后退的动作,转而向前慢慢地爬了过去。他像是自己胃里的蠕虫一样蠕动着穿过了一条开阔的街道,然后在另一块地方时,他抬起了自己的脚免得在一堆倒塌的大理石堆里弄出声响。他很成功地避开了那些可憎生物的察觉,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一块位于巨大立柱后的隐蔽处——在这里他能够清楚地看见那片被绿光照亮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他看到那堆骇人的篝火正燃烧在一堆月球蕈类那难看茎杆上,而那些蟾蜍般的月兽与它们那半人奴隶则蹲坐在篝火的旁边,围成了一个臭气熏天的圆圈。有几个奴隶正在用跳动的火焰炙烤着几只奇怪的铁矛,并不时用那白热的矛尖戳刺三个被紧紧绑在所有成员面前、并不断扭动挣扎着的囚犯。卡特看到那些粉色触手在快活地颤动着,这些钝吻的月兽似乎对眼前的景象颇为满意和享受。但当他认出那疯狂的咪呯声时,卡特内心的恐惧突然被放大了。他认出了那三只正在被折磨着的食尸鬼——这正是那三只将他安全地带出深渊,然后便离开魔法森林,试图前往萨克曼德,并从这里再度回到故乡深渊的食尸鬼。
聚在营火边的恶臭月兽为数众多,卡特意识到自己完全无力营救他过去的盟友。他不知道那三只食尸鬼是如何被抓住的;但他猜想食尸鬼们在狄拉斯-琳港里寻找前往萨克曼德的路线时被这些浑身灰白、犹如蟾蜍般的亵神之物听到了,而这些东西并不希望它们如此靠近这座令人憎恶的冷原,也不想它们接近那位无法描述的高阶祭司。他斟酌了片刻,想思考清楚自己究竟该做点什么,接着他回忆起这里距离食尸鬼们的黑暗王国并不算远。很显然,他现在爬去东面有着孪生狮子的广场,立刻从那里进入深渊是最明智的做法。在深渊里他不可能会遇到比这些东西更糟的恐怖事物,而且他还很可能在那里找到热心营救自己同胞将月兽赶上黑色桨帆船的食尸鬼。经验告诉他,像其他那些通向深渊的大门一样,这处入口也可能被大堆的夜魇守护着;但他现在已经不再害怕这些无面的生物了。他已得知这些生物与食尸鬼之间有着非常严肃的契约,而那只过去曾是皮克曼的食尸鬼也教会了他该如何说出夜魇能听懂的暗语。
所以,卡特开始再次悄无声息地爬过废墟,缓慢地向着那座摆放着有翼石狮的中央广场悄悄爬去。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情,期间他爬过散落的碎石时,曾两次不小心弄出了些许的声响,但好在月兽们正尽情地忙于折磨囚犯,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最后,他终于抵达了开阔地,并特意从生长在广场上的矮小树木与荆棘间穿了过去。在夜云泛起的阴沉磷光中,那两只巨大而可怖的狮子在他上方若隐若现,但他仍勇敢地走向了它们,接着爬向了它们面朝的一侧。他知道自己将会在那里找到它们所守卫的巨大黑暗世界。两座面带嘲讽的闪绿石野兽各自蹲伏在相距十英尺的地方,对着侧面凿刻着可怖浅浮雕的巨大基座冥思苦想。在它们之间有一座铺设好的庭院,而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曾竖立着用缟玛瑙制作的栏杆小柱。在这片空地的中央敞开着一座黑色的深井,卡特很快便意识到他的确已经抵达那座敞开着的深渊了——那表面结垢、长满霉菌的台阶一直向下连接着梦魇聚集的黑暗地穴。
这段向下进入深渊的经历非常可怕,当卡特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一圈又一圈走下陡峭、黏滑而又深不可测的螺旋阶梯时,数个小时的时间慢慢地从他身边流逝走了。那些台阶非常狭窄且磨损得厉害,而大地深处渗出来的软泥也覆盖在这些台阶上,让道路变得更加的泥泞。这一切都使得攀爬者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突然经历过一段让人屏息的跌落,接着摔进无底的深坑里;同样,他也不确定那些守护着这里的夜魇会于何时以何种方式突然抓住自己——如果它们真地驻扎在这座通道里的话。围绕着他只有那来自下层深渊、令人窒息的恶臭,这让他觉得这些淤积在沉闷深渊里的空气根本让人无法呼吸。直到最后,他变得麻木呆滞起来,昏昏欲睡,推动他继续向下的动力也由理性的意志逐渐演变成了机械的运动;甚至当某些东西安静地抱住他,令他完全停顿下来时,他也没有意识到任何的变化。于是,他在空中迅速地飞行了一段时候,直到有东西在恶意地搔弄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些橡胶似的夜魇已经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被那些无面的抓摄者捏在了冰冷潮湿的爪子里。但卡特很快便想起了食尸鬼们的暗语,并在飞行所扬起的狂风与混乱中尽可能大声地将它们咕呤了出来。虽然人们声称夜魇毫无心智可言,但暗语的效果依旧立刻显现了出来;所有的搔弄立刻便停止了,这些生物迅速地将它们的俘虏架到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上。在这种鼓励下,卡特冒险作出了一些解释;他告诉夜魇们月兽捉住了三只食尸鬼,并且在折磨它们,所以他需要组织一支队伍去解救这些囚徒。虽然夜魇们不善言辞,但似乎理解了他所说的话;它们飞得更快也更有目的性了。突然之间,浓密的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地深处的灰色微光。这里敞开着一片荒芜贫瘠的平原,食尸鬼们就喜欢蹲坐在这样的平原上,大口地啃咬着。散落的墓碑与骸骨碎片清晰地表明了究竟有什么东西居住在此;当卡特大声咪呯出紧急召唤的声音时,大群皮质坚韧、如同狗一般的洞穴住民从数十个地洞里蜂拥而出。紧接着,夜魇们飞低了一些,将它们的乘客放在地上,然后回撤了些许,在食尸鬼们会见拜访者时,弓着身子围成一个半圆聚在附近。
卡特咕呤着将他带来的消息快速而准确地传达给了那些怪诞的同伴。有四只食尸鬼在收到消息后便立刻分散开来,将消息传递给了其他的同伴,并开始召集一支合适进行营救的军队。在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位较有地位的食尸鬼出现了。它对夜魇们做了几个重要的手势,让两只夜魇飞离了平原,带来了更多的同伴,直到最后泥泞的土地上挤满了它们黑色身影。与此同时,新来的食尸鬼一个接一个地爬出了地洞,全都兴奋地咕呤着,在距离弓着身子的梦魇们不远的地方排成了一支简单的战场编队。最后一位骄傲而又颇有影响力的食尸鬼出现在了队伍中,它曾是生活在波士顿的画家理查德·皮克曼。卡特将所发生的事情详尽地告诉了他,而过去曾是皮克曼的食尸鬼一方面惊讶于能再次遇见他的老朋友,另一方面也似乎对消息非常重视。于是,他和其他几位长老在距离不断聚集的食尸鬼群不远的空地上举行了一次小型的磋商。
最后,在仔细地检视完了集合起来的队伍后,聚集在一起的长老用统一的声音咪呯出了磋商的结果,并用咕呤的声音向大队的食尸鬼与夜魇们下达了命令。一大群由长着犄角的飞行者所组成的分遣队立刻便消失了,而剩下的夜魇则两两一组地跪下,伸直前臂,等待着食尸鬼们一个接一个的靠上来。当一只食尸鬼靠近被指派的那一对夜魇后,夜魇们会将它抬起来,架着飞进黑暗里;直到最后,整只军队都消失了,只剩下卡特、皮克曼以及其他几位长老与为数不多的几对夜魇还留在平原上。皮克曼解释说,夜魇是食尸鬼军队的先锋与坐骑,而那只大军已经出发前往萨克曼德与月兽进行战斗了。随后卡特与几位食尸鬼长老也走向等候着的坐骑,而那几只夜魇用潮湿且犹如橡胶般的爪子抓住了他们,将他们带离了地面。接着所有一切都呼啸进了狂风与黑暗中;他们开始无止境地上升、上升、上升,一直飞过了被有翼狮子守护着的深渊大门,进入了萨克曼德这座从远古时期残留下来、犹如鬼怪般的废墟。
接着,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当卡特再度看到萨克曼德之上那从北地天空中散发出的阴沉微光时,巨大的中央广场上已涌满了大群好战的食尸鬼与夜魇。他敢肯定,白天就快要来了;但这只军队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完全没有必要对敌人采取奇袭的策略。靠近码头的淡绿色火焰还在微弱地燃烧着,但那三只食尸鬼所发出的咪呯声已经停止了——这说明月兽折磨囚犯的娱乐活动已暂告一段落。在对它们的坐骑与前方无人驾驭的夜魇低声咕呤出方位之后,食尸鬼们立刻呼啸着以巨大的编队腾空而起,扫过荒凉的废墟,直扑那团邪恶的火焰。卡特就跟在皮克曼的身边,冲在食尸鬼队伍的最前边。当他们接近那座恶臭的营地时,他看到月兽们完全没有防备。三个囚犯被绑着一动不动地躺在篝火边,而那几个蟾蜍般的看守则昏昏欲睡地瘫坐在附近,看不出有什么准备。半人奴隶也睡着了,甚至就连几个哨兵也逃避了自己职责打起了瞌睡——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在这片放哨仅仅是一种循例的工作,完全可以敷衍过去。
夜魇与搭乘着夜魇的食尸鬼们所展开的最终扑击来得非常突然。在发出任何声音之前,每一只蟾蜍般、灰白色的亵神之物,与每一个有些像是人类的奴隶均被好几只夜魇紧紧地抓住了。当然,月兽本来就不会发出什么声音;而那些奴隶在有机会大声尖叫出来之前便被那橡胶般的爪子哏住了喉咙,被迫安静了下来。当面带嘲讽的夜魇抓住它们时,那些犹如果冻般不定形的巨大怪物可怖地翻腾扭动着,但在那些合适抓擢的爪子所展现的强壮力量面前,任何举动都是徒劳无功的。当一只月兽扭动得太过剧烈时,一只夜魇会抓住它那颤抖着的粉色触手并用力拉扯;这似乎非常疼痛,以至于受害者不得不停止了挣扎。卡特以为会看到一场大屠杀,但却发现食尸鬼们的计划要远比他想象的精细狡猾。它们对紧抓着俘虏的夜魇们下达了某些简单的指令,并充分相信夜魇们的本能可以做好剩下的工作;紧接着,这些不幸的生物便被夜魇们一一抓擢着,无声地带进了大深渊里,公平地分配给了巨蠕虫、古革巨人、妖鬼以及其他那些生活在黑暗里的住民——凡是那些摄食方式对于受害者来说痛苦不堪的生物都能分到一杯羹。与此同时,那三只被绑起来的食尸鬼也被它们得胜的同族释放了,并受到了相应的安抚;其他几只分队则搜索了邻近的地区,寻找任何可能残留下来的月兽,并登上了那只停泊在港口、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桨帆船,以确保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它们的制裁。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俘虏得非常彻底;因为胜利者没有进一步发现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由于卡特急切地想要保留一条前往梦境之地别处的方法,所以他再三请求它们不要将已经下锚的桨帆船沉掉;因为他报告了三只被囚食尸鬼所面临的困境,出于对这一举动的感激,他的请求被无条件地通过了。他们在船上找到一些非常古怪的器件与装饰,其中一些,卡特在看到之后立刻便扔进了海里。
接着,食尸鬼与夜魇们各自分作几组。前者向获救的同伴们询问起了事情的经过。似乎,那三只食尸鬼遵照卡特所指的方向,沿着尼尔的大路与斯凯河的方向,从魔法森林一直跑到了狄拉斯-琳。在路上的时候,它们从一座偏僻的农舍里偷走了一些人类的衣物,并尽可能学着人类走路的样子大步慢跑。不过,在狄拉斯-琳的酒馆里,它们怪异的举止与面孔仍旧召来了不少的评论与注意;但它们一直坚持询问前往萨克曼德的方法,直到最后,一个年长的旅行者告诉了它们实情。这时,它们得知只有前往勒拉格-冷的船能帮助它们抵达那里,于是他们决定耐心地等待一艘这样的航船。
但邪恶的密探无疑透露了很多信息;因为在不久之后便有一艘黑色桨帆船驶进了港口里,接着便有一些长着阔嘴的红宝石商人邀请食尸鬼们去一家酒馆里喝酒。那些商人拿出了一个上面雕刻着怪诞图案、用整块红宝石制作的酒壶,并从这个邪恶的酒壶中倒出了酒水;在那之后,食尸鬼们便发现自己和卡特一样成为了黑色桨帆船上的俘虏。然而,这一次那些看不见的桨手并没有航向月亮,而是驶向了古老的萨克曼德;它们显然想将抓获的俘虏带到无法描述的高阶祭司前。在路上,它们曾接近北方海洋中那座因堪诺克水手会刻意回避的嶙峋岩石;食尸鬼们也因此第一次看到了桨帆船的真正主人;虽然它们本身麻木迟钝,但那些险恶的不定形体与骇人臭味所带来的强烈惊骇仍让食尸鬼们感到作呕。同样,他们还目睹了那些驻扎在岩石上、蟾蜍般的守卫所举行的无可名状的消遣娱乐——就是这些消遣娱乐产生了那些回荡在夜空、让人们感到惊恐不已的嚎叫。离开那块嶙峋的岩石之后,桨帆船在萨克曼德的废墟边靠了岸,接着月兽们开始了它们可怕折磨消遣,直到最后被眼下营救活动阻止了。
接着,它们开始讨论进一步的计划。三只被营救的食尸鬼提议前去袭击那座位于嶙峋岩石上的营地,并根除那些驻扎在那里、犹如蟾蜍般的驻兵。然而,夜魇们却反对这么做;因为这势必要飞越眼前的海面,而对于夜魇们来说那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另一方面,大多数食尸鬼却很欣赏这个计划,但失去了有翼夜魇的帮助,如何执行这个计划便让它们一筹莫展起来。在意识到他们无法驾驭那艘下锚的桨帆船后,卡特提议让自己教会它们如何使用那一组组巨大的长桨;这个主意得到了它们热切地赞同与支持。这时,灰暗的白昼到来了,在这浅灰色的天空下,一支精心挑选出来的食尸鬼分遣队登上了那艘恶臭的海船,坐在了桨手的长凳上。卡特发现它们很善于学习,在当天入夜之前,它们就已经在港口周围举行了几次试验性的航行。然而,直到三天之后,卡特才敢认定它们的确有能力安全地远航出征了。于是,那些受过训练的桨手与夜魇们一一登上了船的前甲板,接着桨帆船便开航了;皮克曼与其他几位长老则聚集在甲板上讨论它们该如何接近以及作战过程的具体计划。
就在当天晚上,它们便听见了来自嶙峋岩石那边的嚎叫声。全体船员均为这嚎叫声表现出了明显的惊骇;但颤抖得最厉害的还是那三只被营救下来的食尸鬼,因为它们完全了解这种嚎叫意味着什么。它们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尝试在晚上展开进攻,于是帆船停在了泛着磷光的阴云下,等待着第二天的浅灰色的黎明。当光线再度充足起来时,嚎叫声停止了,而桨手们则开始继续划动起长桨,将桨帆船一点一点地驶向那座嶙峋的巨大岩石。岩石上那些犬牙交错的花岗岩尖峰总给人一种正在撕扯着阴沉天空的想象。岩石的一侧非常陡峭;但四处分散的突出岩石上却看不到那些奇怪无窗的住所与鼓胀的墙壁,也看不到有着低矮护栏与巡逻守卫的大路。没有那艘船上的人曾如此靠近这块地方,或者,至少没有哪艘船上的人曾如此靠近这块地方然后又安然离开;但卡特与食尸鬼们毫无畏惧,并执意继续向前;它们开始绕向岩石的东面,一边寻找那三只被营救出来的食尸鬼所描述的码头——据它们的说法,那座码头应该在岩石的南边位于陡峭陆岬之间的避风湾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伸入海中的陆岬只是小岛的一部分延伸。避风湾两侧的陆岬靠得很紧,以至于同一时间只有一艘船能从里面进出。在湾外似乎没有看守,所以桨帆船大胆地航行了进去,穿过水槽一样的海峡,进入了位于后方淤积着恶臭死水的港湾。然而,在那里面确是一片繁忙喧嚣的景象;几艘船就下锚在一处可怖的岩石码头边,位于滨岸上的数十个半人奴隶与月兽正在搬运板条箱与盒子,或是驱使着无可名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事物拉动笨重的马车。在码头的上方几乎垂直的峭壁上凿刻出了一座小型的石头城镇,一条蜿蜒的道路螺旋上延连接着更高处的突出岩石,最后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至于有什么东西多在那座巍峨的花岗岩山峰里没人说得清楚,但单论外面所能看见的东西来说,也远谈不上是一种激励。
当看到新进来的桨帆船时,码头上繁忙涌动着的人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那些有眼睛的死死地盯着新进来的桨帆船,而那些没有眼睛的则期待地扭动着它们粉红色的触手。当然,它们并没有意识到新来的黑船已经易手,因为食尸鬼们远看起来非常像是那些长着犄角与蹄子的半人,而夜魇们完全躲在视线之外的地方。这时,几位领袖完整地制定出了一个计划;当它们抵达码头时,便立刻施放夜魇,接着再直接驶离港口,将事情完全交给那些几乎毫无心智可言的生物,让它们按照本能行事。一旦被放到岛上,这些长着犄角的飞行者肯定会先抓住任何它们能找到的活物,然后,再孤立无靠地思索除了回家本能以外的事情,它们也许会忘记对水的恐惧,迅速地返回深渊里;顺便带着它们那恶臭的猎物回到黑暗中寻找合适的抛弃场所,而那些被抛在黑暗里的生物则不太可能会活着再出现了。
曾是皮克曼的食尸鬼这时弯低身子走到下面,给了夜魇们一些简单的指示,与此同时,船开始向那恶臭而又不祥的码头靠了上去,直到二者之间的距离变得非常近了。紧接着,一阵新的骚动沿着滨岸传开了,卡特意识到桨帆船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怀疑。最终,舵手没有停靠对码头,可能看守也注意到那些半人奴隶与替代它们的骇人食尸鬼之间的差别。某种无声的警报肯定已经发出,因为几乎立刻便有一大群恶臭的月兽便从许多无窗房屋的黑色小拱道里涌了出来,走下右边那条蜿蜒的道路。当船首撞上码头时,如大雨般的奇异标枪袭向了黑色的桨帆船,有两只食尸鬼当时便被击倒在地,还有一只受了轻伤;但在这个时候,所有的舱门一同落下,接着便涌出了一片由呼啸着的夜魇组成的黑云。它们盘旋在城镇上,犹如一群长着犄角的巨大蝙蝠。
那些果冻般的月兽拿起了一根巨大的长杆,试图将入侵的帆船推离码头,但当夜魇们开始袭击它们时,它们再也顾不上这事了。当这些橡胶般无面的戏弄者展开它们的戏耍与消遣时,岛屿上的景象变得颇为骇人起来。而看着由它们组成的浓密黑云扫过城镇,沿着蜿蜒的道路向上,飞去峭壁上方的情景也极其令人印象深刻。偶尔会有一群黑色扑翼者会因失误将蟾蜍般的俘虏从高处扔下来,而遭此待遇的受害者会令人作呕地破裂开来,散发出一股讨厌的臭味。当最后一只夜魇离开帆船时,食尸鬼的领袖们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于是桨手们安静地驶出了灰色陆岬间的海港,留下城镇依然沉浸在战场与征服带来的混乱之中。
曾是皮克曼的食尸鬼给夜魇们留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好让它们用自己那尚未完全发展的头脑下定决心,克服对水的恐惧,飞越海洋。它让桨帆船停泊在距离嶙峋岩石约么一英里的地方,耐心等候着,并为受伤者做好包扎。在那之后,夜幕渐渐降临,灰色的天光也一点点让位给了低矮云层所散发出的阴沉磷光,在这段时间里,首领们一直盯着那座邪恶巨岩的高高尖顶,寻找夜魇飞走的迹象。等到凌晨的时候,一片黑色的斑点似乎胆怯地盘旋在最高的尖峰上,接着,那片斑点扩大成为一大片黑云。接着,在天刚要破晓的时候,那些黑点消散开来,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便完全消失在了,东北方的天空中。期间有一两次,它们似乎看到都东西从稀薄的黑云中掉落下来;但卡特并不担心,因为他从观察中得知那些蟾蜍般的月兽不会游泳。终于,当食尸鬼们满意地看到夜魇们带着它们在劫难逃的猎物飞回萨克曼德与大深渊后,桨帆船再度驶回了灰色陆岬之间的海湾里;所有骇人的同伴都登上了岸,并好奇地游荡在光秃秃的岩石上,看着那些完全从坚固岩石里开凿出来的高塔、要塞与位于峭壁上的房屋。
它们在那些邪恶无窗的地穴里发现了许多骇人听闻的秘密;因为尚未完成的娱乐消遣剩下了剩下了许多残渣,而且全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残缺。卡特避开了一些奄奄一息的东西,并迅速地逃离少数他不敢肯定的东西。充斥着臭气的房子里主要摆置的器件是一些用月亮树雕刻出来的怪诞长凳与座位,这些家具的内存都描绘着癫狂而又无可名状的图案。房子的四周躺着不计其数的武器、工具与装饰;包括某些用实心红宝石制作的巨大偶像——这些偶像所表现的东西全是地球上找不到的奇怪事物。尽管它们的材质珍贵,但却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将这些偶像据为己有、或是对它们做长时间的观详;甚至,卡特还费神将其中的五具砸成了非常小的碎片。他搜集起了散落在各处的长矛与标枪,并在得到皮克曼的许可后,分发给了食尸鬼们。这些东西对于那些长得有些像狗的蹦跳者来说是些很新鲜的事物,但它们相对简单的造型使得食尸鬼们在得到些许简明的指点后便能轻易地掌握它们的使用方法。
修建在巨岩上层的建筑物中,更多的是神殿而非私人的住宅;它们在不计其数开凿出来的小室中发现了许多刻着可怖雕塑的祭坛、沾染着可疑污渍的洗礼盘以及用来崇拜某些东西的圣坛——那些接受崇拜之物要远比居住在卡达斯之上温和神明可怕得多。在一间巨大的神殿后方延伸着一条黑色低矮隧道。卡特拿着一只火炬,沿着这条低矮隧道深入了巨岩的深处,一直来到一座规模巨大的黑暗穹形大厅中。在大厅的穹顶上覆盖着恶魔般的雕刻,而在它的中央则敞开着一座污秽、无底的深井——就像是冷原上无法描述的高阶祭司所居住的可怖修道院里的深井。在大厅的远处,这座令人不快的深井之后,他觉得他看到了一扇用黄铜制作的古怪大门;但出于某些原因,他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畏惧,所以卡特并没有打开它,甚至都没有接近它,而是匆匆地离开了那座巨穴,回到了那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盟友身边——这个时候,它们正怀着满足而放任的心情蹒跚地在整座巨岩里游荡,但卡特却丁点也体会不到它们轻松的心情。食尸鬼们仔细观察了那些月兽尚未完成的娱乐活动,并以它们自己的方式从中捞取了些许好处。它们同样还发现了一大桶颇有酒劲的月亮酒,并将这个个桶子滚到了码头上,打算将它带回去以后在与他族交易时使用,但被营救的三只食尸鬼记得这酒水在狄拉斯-琳港所发挥的效力,并警告它们的同伴不要尝哪怕一丁点这种东西。另外它们还在一座靠近水边的地洞里发现了许多月亮上的矿藏里开采出来的红宝石,有经过抛光的,也有未加工的毛坯;但食尸鬼们发现它们的味道并不好时,便完全丧失了兴趣。卡特也没有试着带上一点儿,因为他对那些开采出这种宝石的家伙了如指掌,所以根本不愿意去碰它们。
突然,从码头的哨兵那里传来了一阵激动的咪呯声,于是所有的掠夺者全都抛下了手里的工作聚集在滨岸上盯着海面。在灰色的陆岬间的海湾里,一条新来的黑色桨帆船正在快速地前进,只需再过一小会儿,甲板上活动的半人们便可察觉到城市已被入侵的事实,并警告那些待在甲板下的怪物们。幸运的是,食尸鬼们依旧携带着卡特分发给它们的长矛与标枪;于是在得到皮克曼的许可之后,食尸鬼们在他的命令下组成了一条战线,准备在滨岸上阻止这艘帆船靠岸登陆。不久,当船员们报告了事态的变化后,帆船上激起了一阵骚动。随后,黑色的桨帆船很快便停了下来,说明它们已经注意到了数目占优的食尸鬼们,并不得不重视起这件事情来。在一会儿的犹豫之后,新来的帆船安静地调转了船头,再次穿过了陆岬间的海湾,可食尸鬼们在片刻间并不确定冲突已经避免了。黑色的海船有可能会去寻找增援,或者,那些船员也可能打算在岛屿的别处登陆;因此,一小队侦察兵立刻出发登上山顶查看海船的路线。
过了一小会儿,一只食尸鬼便气喘吁吁地折返回来,报告说月兽与半人奴隶们已在崎岖灰色陆岬外偏东的地方登上了岛屿,并正沿着几条就连山羊也无法安全行走的隐秘小道与突出岩石向上攀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它们看见那艘桨帆船再次从水槽般的海峡前航行了过去,但那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接着,又过了一会儿,第二只信使从高处喘着气跑了下来,报告说又有一部分船员在另一座陆岬边登了陆;两只队伍的数目都多得惊人,从桨帆船的尺寸来看,应该装不下这么多的船员。而那艘船则仍依靠着稀稀拉拉的桨手划着长桨缓慢地移动着,很快又出现在了两座峭壁之间,并停在了恶臭的港湾里,似乎准备观察即将到来的战斗,并在有必要的时候投入使用。
这个时候,卡特与皮克曼将食尸鬼们分成了三队,两队前去阻截入侵的纵队,而剩下一队则停驻在城镇里。先出发的两队立刻从各自的方向登上岩石,而第三队则再被细分成了陆岸队与海上队。海上队在卡特的指挥下登上了下锚的桨帆船,划桨前去迎战这艘人手不足的新来者;而后者则立刻穿过了海峡撤退到了开阔的海域。卡特并没有立刻下令追击,因为他知道城镇附近更需要他的支援。
同时两支有月兽与半人奴隶组成的可怖分遣队已经爬上了陆岬,衬泛着微光的灰暗天空显露出它们令人惊骇的轮廓。远方隐约传来了入侵者手中的长笛所吹奏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诉声。这两支不定形的混杂军队给人的印象就如同那些月亮上的亵神之物所散发出的恶臭一样令人作呕。这时,两支由食尸鬼组成的军队也涌进了视线里,加入了那副只能隐约看见轮廓的战场中。标枪开始从双方的队伍中飞出,食尸鬼们那逐渐响亮咪呯声与半人所发出的野兽般嚎叫逐渐混进了长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述之中,形成了一片疯狂而又难以描述的混乱,回荡着魔鬼般的刺耳嘈杂声响。不时有尸体从陆岬那狭窄的脊背上跌落下来,摔进外侧、或是海湾这一侧的海水里。那些跌落下来的可怜虫很快便被某些潜伏在海中东西吮吸了下去。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躲在海里,只有一些巨大的气泡能表明它们的存在。
战场发出的声响在天空中回荡了近半个小时,直到西面峭壁上的入侵者被悉数歼灭后才渐渐变小。然而,在东面的悬崖上,似乎是月兽一方领袖所在地方,食尸鬼们的进展并不乐观;它们开始被迫缓慢撤退到了尖峰的山坡上。在看到这一情况后,皮克曼迅速地指挥增援从城镇开往前线,并在战斗的早期起到了很大的帮助。接着,当西面的战斗结束后,获胜的生还者迅速赶到支援了它们处于困境的同胞;进一步扭转了局势,迫使入侵者重新退回了狭窄的陆岬脊背上。到了这个时候,半人奴隶已全部被杀死了,但最后一批蟾蜍般的恐怖生物依旧用它们那有力而又恶心的爪子抓这巨大的长矛绝望地反击着。标枪已经基本耗尽,战斗变成了狭窄背脊上少数能够对峙上的长矛手所展开的白刃战。
随着狂怒与鲁莽的进一步升级,跌落海中的可怜虫变得越来越多。那些跌进海湾里的,全都被海面下看不见的鼓泡者悉数歼灭;但那些掉进外侧开阔海域里的一部分幸运儿还能游回悬崖的脚下,攀上潮间露出来的岩石,而敌人们的那艘停泊在外海上的桨帆船也因此救下了几只月兽。除了那些怪物们登陆的地方,整座悬崖无法进行攀登,所以待在岩石上的食尸鬼们便无法再度加入战斗了。这些食尸鬼中的一部分被敌方船上投出的标枪或是上方的月兽杀死,但也有少数成功地幸存了下来,直到被营救。当陆地部队的安全似乎得到了保障后,卡特的桨帆船驶出了陆岬间的海湾,将敌方的桨帆船远远地驱赶进了海洋里;然后停下来营救上了那些待在岩石上,或是还在海里游泳的食尸鬼。有几只待在岩石或暗礁上被海水冲刷着的月兽也被他们迅速地清理掉了。
最后,当月兽们的桨帆船已经航行到了不构成威胁的远处,而入侵的陆地部队也集中在一个地方时,卡特在敌人后方、东面陆岬上登陆了一支为数不少的部队;在那之后,战斗变得很短暂了。两侧的攻击使得令人厌恶的挣扎者们迅速地被砍成了碎片,或是被推进了海里,等到快入夜的时候,食尸鬼的主力一致认定岛上所有的月兽已被再次肃清。同时,敌对的桨帆船也已消失不见;但它们决定最好还是赶在下一次进攻前撤退为好,以免那些月亮上的恐怖怪物集结起压倒性数量的大军再度来袭。
所以,等到晚上的时候,皮克曼与卡特召集起了所有的食尸鬼,并小心地清点了它们,结果发现它们在日间的战斗中损失了四分之一的成员。伤者被安置在了桨帆船的铺位上,因为皮克曼一直不赞成食尸鬼的古老习俗——杀死并吃掉伤者。其他健壮的部队则被指派到了桨手或其他最能发挥作用的位置上。在夜晚泛着磷光的低矮阴云下,桨帆船起航了,而卡特却一点也不为离开那座有着邪恶秘密的岛屿而感到遗憾。但它那黑暗无光的穹顶大厅与那位于其中的无底深井及令人厌恶的青铜大门始终无休止地停留在他的幻想里。等到黎明的时候,船的视野里出现了萨克曼德那废弃的玄武岩码头。少数几只夜魇哨兵依旧在等待着。它们像是长角的石像鬼一样蹲坐在破败的柱子上,或是在这座早在人类时代到来之前业已辉煌并消亡的可怖城市里搔弄着残留下来的狮身人面像。
食尸鬼在萨克曼德倒塌的碎石间扎下了营寨,然后派遣了一名信使去召集足够的夜魇来供它们搭乘。皮克曼与其他几位长老全都非常感激卡特给予它们的帮助;而卡特也开始觉得他的计划已经成熟了,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够向这些可怕的盟友索取帮助了——让他不仅能离开梦境之地的这一地区,同时也能帮助他完成自己的最终追寻之旅——找到位于无人知晓的卡达斯顶端的诸神们,并发现那座精美绝伦、但他们却一直拒绝将之展现在他睡眠之中的夕阳之城。因此,他将这些事情告诉了食尸鬼的长老们;告诉了它们那些他所知道的、有关卡达斯所在的冰冷荒原的事情,并向它们提到了那些守护着这片荒原的可怖夏塔克鸟以及那些被雕刻成双头雕像的巨大山脉。然后他提到夏塔克鸟非常害怕夜魇,说起那些长着马头的巨鸟在翻越将因堪洛克与可憎冷原分割开的荒芜灰色尖峰时,尖叫着飞离山上那些黑色洞穴的模样。他同样也提到了自己从无法描述的高阶祭司所生活的那座无窗修道院里的壁画上所了解到的有关夜魇们的知识;比如就连梦境诸神也畏惧它们,以及它们的统治者根本不是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而是大深渊之主,古老而头发灰白的诺登斯。
卡特将所有这些事情咕呤给了聚在一起的食尸鬼们,接着,他大致提出了已在心中构想好的请求。考虑到自己在不久前曾为这些长得像狗、皮肤如同橡胶般的蹦跳者效劳,他觉得自己索取的回报并不奢侈过分。他坦言,他非常想要一群夜魇,数目多到足够载着他从空中安全地穿过夏塔克鸟的领地与那些被雕刻过的山脉,然后爬升进冰冷荒原里。虽然没有任何凡人曾从此地折返回来。但他渴望飞进位于冰冷荒原中的卡达斯,飞上那座位于卡达斯顶端的缟玛瑙城堡,并向梦境诸神请求那座它们拒绝向他展现的夕阳之城。他很确定夜魇能够将自己带到那座缟玛瑙城堡,并且避开途中的所有麻烦;他们会高高地飞过高原上的危险,从那些哨兵般、永远蹲伏在灰色薄暮中的山脉所雕刻出的双头上翻越过去。在这俗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对这些长着犄角的无面生物构成威胁,因为即便是梦境诸神也会畏惧它们。甚至,夜魇们也不需要去挂虑那些外神带来的不测之事。虽然外神们倾向于监视任何与那些存在于俗世间、较为温和的神明有牵连的事情,但那外层空间里的地狱对于这些沉默寡言如同橡胶般的飞行者来说也没什幺差别。况且,它们也不拥戴奈亚拉托提普为它们的主子,它们只会向强大而又古老的诺登斯俯首称臣。
卡特用咕呤声告诉食尸鬼们,一群大约十到十五只的夜魇就足够令任何由夏塔克鸟构成的团体不敢靠前了;不过,如果有一些食尸鬼来管理这些夜魇可能会更好,因为它们的食尸鬼盟友比人类更了解它们的行事方式。等他们抵达那座传说中的缟玛瑙要塞后,夜魇与食尸鬼们可以将他放在要塞城墙之内某个较为合适的地方。在他冒险深入城堡、向俗世神明祈祷恳求的那段时间里,它们可以藏在阴影里等候他的归来,或者至少等待他发出相应的信号。如果还有食尸鬼愿意护送他进入梦境诸神的大殿,那么他将感激不尽,因为它们的存在将加重他恳求的分量,同时也令这种恳求显得更为重要。然而,他不会坚持要求有食尸鬼这样做,他仅仅希望它们能将他运送到位于无人知晓的卡达斯顶端的城堡里,然后再将他带回来;至于剩下的最后一段旅程——如果诸神们赞成了他的恳求,那么他将前往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如果他的祷告无果而终,那么他将回到魔法森林中那扇通往现实的沉眠之门前。
当卡特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所有的食尸鬼都听得非常仔细。随着时间的推移,信使们召集来的夜魇逐渐增多,聚集得如同乌云一般,将整个天空都变黑了。这些长着翅膀的恐怖生物降落食尸鬼的军队旁,围成了半个环形的方阵,恭敬地等候着那些长得像是狗一样的长老们考虑这位俗世旅行者所提出的意愿。曾是皮克曼的食尸鬼严肃地对它的同伴咕呤着,而到了最后,卡特所得到的帮助远远超过了他最奢侈的想象。由于,他帮助食尸鬼们征服了月兽的小岛,所以它们会协助他展开这次大胆的航行,深入那些不曾有人从中折返回来的土地。食尸鬼们借给他的不仅仅是一小部分与它们结盟的夜魇,而是整支在此扎营的军队——其中不仅包括那些富有战斗经验的食尸鬼,还有那些新加入的夜魇们——它们只给自己留下了一支小型的守备队,用来打理那艘被俘虏的黑色桨帆船以及那些从海中嶙峋巨岩上抢掠回来的战利品。任何时候,只要卡特愿意,他就可以立刻出发飞越天空。而在抵达卡达斯之后,将会有一队数目合适的食尸鬼隆重而正式地护送他进入俗世诸神的城堡,在他向诸神们提出自己的请愿时,陪伴在他身边。
难以言表的感激与满意让卡特觉得颇为感动,他与食尸鬼长老们一同为这趟大胆无畏的旅途制定了计划。他们决定让整支部队高高地飞过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原,从那座无名的修道院与那些邪恶的石头村落上空溜过去;路途中,他们只打算在巨大的灰色尖峰上稍作停顿,向那些令夏塔克鸟惊恐不已的夜魇们讨教些建议——因为这些夜魇的地洞就如同蜂巢一般漫布在山巅之上。然后,他们将参考这些山巅住民所提供的意见,选择一条最终的路程;要么穿过因堪诺克北面、有着山脉雕塑的荒野抵达无人知晓的卡达斯,要么穿过比可憎冷原更偏北的地方抵达他们的目的地。卡特的盟友们如同狗一般忠实,同时也毫无心智与灵魂而言,所以不论他们在那片杳无人迹的荒野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它们都不会感到畏惧;而当它们想到卡达斯与那座位于它顶端的神秘缟玛瑙城堡孤独地耸立在杳无人迹的荒野中时,也不会因此产生任何敬畏或怯懦的情绪,更不会因此阻碍自己继续前进。
大约午夜的时候,食尸鬼与夜魇们已经做好了飞行的准备。每一只食尸鬼都为自己挑选了一对合适的长角坐骑。而卡特则被安插在了纵队的前方,与皮克曼并肩而行。而在队伍的前面则是两行没有载人的夜魇,它们充当着先锋的角色。在皮克曼发出一阵短促轻快的咪呯声之后,整支令人惊骇的军队仿佛一片可怖的乌云般腾空而起,从古城萨克曼德那断裂的立柱与破败的狮身人面像之间飞向了天空。它们一直向上爬升,上升到就连城市后方那面巨大的玄武岩峭壁也已消失不见的高度。而这时,冷原外侧那冰冷而贫瘠的高原已完全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但这一大群夜魇并没有停止,它们仍在继续向上爬升,直到最后,连那片高原也在他们脚下变得渺小起来。接着,当它们向北飞去,开始翻越那片暴露在狂风中的恐怖高原。随后,卡特再次看到了那一圈天然的巨大独石与那座矮胖无窗的建筑。这让他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知道那个带着丝绸面纱的亵神之物就待在那座建筑里,而自己在不久前刚从它的魔爪中逃了出来。这一次,整只军队没有丝毫的下降,而是如同蝙蝠般飞越了那片贫瘠的风景。他们从非常高的地方越过了那些燃烧在不洁石村中的篝火,并没有停下来查看那些永远围绕在篝火边吹奏笛子、跳着舞蹈而且还长着犄角与蹄子的半人所跳跃出的病态扭曲。期间有一次,他们看到一只夏塔克鸟低低地飞过了平原,但当它看见他们时,它令人作呕地尖叫着,在怪诞的惊恐中拍打着飞向了北方。
他们于黄昏时分抵达了那些构成了因堪诺克坚实壁垒的灰色嶙峋山峰,并一直徘徊在那些靠近顶端的奇怪洞穴附近——因为卡特记得这些洞穴会令夏塔克鸟极其惊恐。接着,在食尸鬼长老们坚持不懈地咪呯呼唤下,长着犄角的黑色飞行者犹如洪流一般从一个位于高处的地洞里涌了出来;在这之后,与卡特一同到来的食尸鬼与夜魇们依靠某些难看的手势与这些从洞中涌出的飞行者进行了详细的协商。他们很快便了解到,最佳的线路是飞越位于因堪诺克北面的荒野;因为在冷原的北缘充满了连夜魇也觉得厌恶的陷阱;那儿有许多股深不可测的势力都聚集在某些位于奇怪土丘上的白色半圆形建筑周围,而寻常的民间传说总会令人不悦地将这些东西与外神以及它们的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联系起来。
至于有关卡达斯的事情,这些生活在山巅之上、拍打着翅膀的飞行者所知甚少。它们只知道肯定有某些壮丽的奇迹耸立在北方的土地上,而那些夏塔克鸟与雕刻成哨兵的山脉就是这些奇迹的监守者。它们暗示说有些传闻称那片方圆数里格、杳无人迹的荒野上出没着某些丑陋怪诞的畸形怪物;同时也回忆起有些谣传说那里存在着一个永远笼罩在黑夜里的王国;但它们也无法给出更确切的信息。于是卡特与他的同伴亲切地想它们道谢;然后翻越最高的花岗岩山峰进入了因堪洛克的天空。接着他们飞低到泛着磷光的云层下方,并且再次远远地看到了那些蹲伏着的巨大怪诞雕塑——它们原本是绵连的山脉,但某些巨手令人吃惊地将它们原本的岩石雕刻成了现在的样子。
它们蹲伏在这里,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半圆形,它们的腿立在荒漠的沙砾中,而它们的头冠则穿过了泛着磷光的云层;这些雕塑如同狼一般,长着双头,有着狂怒的面孔,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呆滞而又充满恶意地注视着人类世界的边缘,并令人毛骨悚然地在这边缘上守卫着不属于人类的北方寒冷世界。接着,犹如大象般的邪恶夏塔克鸟从这些雕像的骇人双膝上腾空而起;但当作为前锋的夜魇们出现在视线之中时,它们全带着疯狂的窃笑声逃离他们。云层散发的微光越来越黯淡,直到最后,卡特的身边只有一片漆黑;但这些有翼的坐骑并没有因此延缓速度,它们在地球上最为黑暗的地穴里长大,不用眼睛而是用那潮湿、如同橡胶般的表皮视物。夜魇们不停地向前飞去,穿过了飘散着可疑气味的狂风,经过了蕴含着可疑意义的声音;从始至终他们都穿行在最浓浓密的黑暗,飞越了广阔得难以想象的空间,甚至让卡特怀疑他们究竟还在不在地球的梦境之地里。
接着,突然之间云层开始变得稀薄起来,而群星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上方的天空中。下方仍旧是一片黑暗,但那些出现在天空中苍白的光点似乎充满了着某种在其他地方不曾体会过的蕴意与指向作用。那些星座的特征并没有变化,但同样熟悉的形状这时却揭示了某些在平原上无法被人们意识到的隐含深意。所有一切都在向北集中;天空中的每一道弧线、每一个星座都变成了一幅巨大图案的一部分。这幅图案催促着目睹它的眼睛,乃至目睹它的人,赶向位于冰冷荒原之外、某些延伸在前端无限远处的目的地——一个所有一切都集中于此、隐秘而又可怖的目的地。卡特看向东面,发现那犹如屏障般的巨大山脊仍旧沿着因堪洛克的走向一路向北延伸,那映衬着群星的嶙峋轮廓就显示着它接连不断的山体。但它现在显得更加残破了,敞开着巨大的裂缝与奇形怪状的尖峰;当卡特进一步研究起这些充满暗示意味的转变与那怪诞轮廓所表现出的倾向时,他发现这似乎与群星一样在某程度上隐约地指向北方。
他们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行,所以观察者必须努力瞪大眼睛捕捉细节;忽然之间,在星辰的衬托下,他看见在那一行最高的山脉之上有一个移动着的黑色物体。那物体的行进路线恰好与他们这支怪异的队伍并行。食尸鬼们也同样瞥见了那个东西的身影,因为他听到它们走在他身边低声地咕呤着。有一会儿,他觉得那东西是一只巨大的夏塔克鸟,一只比这种生物的平均尺寸大出许多的巨型怪鸟。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并不成立;因为那东西露在山脉之上的形状并一点儿也不像是只长着马头的巨鸟。在星光之下,那东西的轮廓必然显得有些模糊,但却仍旧像是一只或一对带着头冠、被无限放大的头颅;而它上下游移着飞快穿过天空的模样,似乎极其古怪地像是某些无翼的东西在走动。卡特不知道它位于山脉的哪一面,但很快便察觉到自己并没有看到这东西的全貌,因为在他最初看到的那一部分之下,还有连接着另一些东西,因为当它从那些位于山脊上的深深裂缝前经过的时,他看到那些原本透过裂缝能观看得到的星星都遮住了。
接着,前方的山脉上出现了一条宽阔的豁口。群山彼侧的可怖冷原通过一条被群星苍白光芒照亮的低矮山隘与下方的冰冷荒原连接了起来。卡特非常仔细地盯着那处豁口,深知自己或许能在山隘另侧天空的勾勒下看清楚那个波浪状从群峰上飞过的巨大事物下半部分的模样。那个东西此刻比他们略微靠前,所以队伍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那处豁口,等待着那个与他们同行的巨大事物在豁口处显露出一个完整的轮廓。慢慢地,那个巨大的东西靠近了豁口,并稍稍放缓了它的速度,仿佛意识到自己已将食尸鬼大军落在了后面。紧接着悬念变得更加扣人心弦起来,因为目睹完全轮廓的时刻便到来了;接着,食尸鬼们全都因为某种无比巨大的恐惧而发出了畏怯甚至几乎被哽住的咪呯声;而对于旅行者来说,这让他的灵魂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那凌驾在山脊之上、上下起伏的庞然大物仅仅只是一颗头颅——一对带着头冠的双头——而在那下面有着一具大步向前、肿胀得可怕的身体在支撑着这对头颅;这犹如山脉一般高大的巨怪鬼祟而无声地前进着;一副漆黑、被扭曲得如同鬣狗般的类人身体映衬着天空在小步快跑着,而它那一对令人嫌恶、带着锥形顶冠的头颅耸立向天空,足有天顶一半的高度。
卡特没有因此不省人事,甚至也没有因此尖声大叫,因为他已是个经验丰富的梦想家了;但他充满恐惧地向后望去,并真正地感到了不寒而栗——他看见还有其他头颅的轮廓耸立在这些群峰之上,上下游移着鬼祟地跟在第一个身后。而在他的正后方,在南方星空的映衬下,还有三座巨大犹如山脉般的身影如同狼一般鬼祟而缓慢地移动着。它们那高大头冠在空气中上下摇晃着,超过数千英尺距离。那些被雕刻成哨兵的山脉此刻已不再高举着右手、呈半圆形蹲伏在因堪诺克北方的冰冷荒野里。它们有职责要完成,而且绝不疏忽怠慢。但可怕的是,它们从不言语,甚至在行走时也不会发出丝毫声音。
与此同时,曾是皮克曼的那只食尸鬼咕呤着向夜魇们下达了命令,接着整只军队开始翱翔着飞向更高的地方。他们这只怪诞的队伍笔直地冲向天空,一直飞到天空的背景中不再耸立着任何东西的高处;不论是那些静止不动的灰色花岗岩山脊还是那些被雕刻后头带头冠、大步走动的山脉全都落在了它的下方。于是,这支扑打着翅膀的军队继续向前飞去,穿过了奔腾的狂风与从以太中传来无形狂笑,在他们的下方始终是不变的黑暗。没有夏塔克鸟或其他更为不值一提的东西从那片鬼怪的荒野里飞上来,追在它们的后面。整支队伍飞得越远,速度就飞得越快,不久之后,他们那令人晕眩的速度似乎已超过了子弹的速度,甚至接近行星在轨道上运动的速度。卡特不禁开始怀疑,为何他们以这样的速度飞行时,却还会看到地球仍继续在他们的身下延伸,但他接着意识到在梦境之地的位面有着某些奇怪的性质。他敢肯定他们已经飞进一片永夜的国度里,并想象着头顶的星座正隐约强调着它们向北汇聚的倾向;群星将自己聚拢起来,把这支飞行军队投入北极的虚无之中,就好象将一只袋子的褶皱全都收拢起来,倒出其中的最后一丁点东西一般。
接着他充满恐惧地注意到夜魇们的翅膀已经不再拍动了。这些长着犄角的无面坐骑收起了它们膜状的附肢,颇为消极地在狂风交织的混乱中休息了下来,任由托着它们的狂风在身边呼啸与轻笑。一种不属于尘世的力量抓住了这支军队,而食尸鬼与夜魇们在这种疯狂而无情地将它们拖向北方的气流面前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飘向那个从未有人从折返回来的北方世界。终于,一道苍白的光芒出现在了前方的天际中,当他们逐渐接近时,那光芒也在稳步地上升。在那光芒下是一大块遮挡住群星的黑色物体。卡特意识到那定然是某座耸立在山巅上的灯塔,因为从这高得惊人的半空中看下去,只有一座山峰才能耸立得如此巍峨巨大。
那光线与它下方的黑色轮廓越升越高,直到那崎岖的锥形山体遮挡住了半个北方天空。虽然整支军队已经飞得很高了,但那放射着苍白邪恶光辉的灯塔仍旧高高地照耀在他们上方,远远地超过了尘世间的所有山峰与其他事物,触碰到了只有神秘月亮与疯狂行星旋转运动的真空以太。没有哪一座人类所知道的山峰会像这般阴森地耸立在他们的面前。那位于下方的高空云层只不过围绕着它山脚的边缘,而令人晕眩得喘不过气来的顶层空气也不过是它腰上的一条系带。它轻蔑而鬼怪地在尘世与天堂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黑色地耸立在永夜之中,顶戴着陌生群星环绕而成的双重冠。这些星宿那可畏而又意味深长的轮廓每一刻都在变得更加清晰。当食尸鬼们看到这一切时,不由得惊奇地咪呯起来,而卡特则恐惧地颤抖着,唯恐这支飞驰的军队会一头撞上巍峨峭壁上的坚硬缟玛瑙,然后粉身碎骨。
那光芒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它与天顶中最高的星球混在了一起,冲着下方的飞行者投来了苍白而嘲弄的光芒。在它之下的整个北方此刻已变成了一片漆黑;乱石嶙峋的可怖黑暗占据了无限的深处与无限的高空,唯有那苍白闪耀的灯塔还坐落在高不可及的视线顶端。卡特更加仔细地查看那光亮时,终于看到那映衬着群星所标示出来的黑色背景。在那座魁伟巨峰上有许多高塔;那里一排排、一簇簇的可怖穹顶高塔,不仅样式令人极为嫌恶,而且数目多得数不胜数。而它们的设计已超越了任何能想象得到的人类手艺所能达到的范畴。由星辰组成的双重冠在视野最遥远的边缘上充满恶意地闪烁着光辉,在星辰的映衬下,那些满布奇迹与威胁气息的城垛与梯台显得又小又暗,遥不可及。而在最为岿巍的那座山峰顶端耸立着一座超越了所有凡人想象的城堡,犹如恶魔般的可憎光芒正从那座城堡里照射出来。在这个时候,伦道夫·卡特意识到,他探寻之旅的终点已经到来了;在经历过所有鲁莽无畏、被人们视为禁忌的足迹与景象之后,他的目的地终于出现在了头顶上;传说中那位于无人知晓的卡达斯顶端、属于梦境诸神们、令人难以置信的家。
当他意识到这一切时,卡特留意到他们这只困在风中的无助队伍突然改变了前进的方向。这个时候,他们正在陡直地快速向上冲去。很显然,他们正对准那座照耀着苍白光芒的缟玛瑙城堡飞去。他们已非常贴近巍峨的黑色山体了,随着他们直冲向上,那黑色的山坡令人晕眩地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而在黑暗中,他们完全无法分辨出上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阴森耸立在黑暗城堡里的阴暗尖塔变得越来越大,甚至卡特觉得它们已经无限巨大到几乎邪恶恐怖的地步。修砌在那上面的岩石很可能就是某些无名的工人从因堪诺克北方那条山隘上开采下来的,因为它们的尺寸如此巨大,当一个人站在它的门槛上时,仿佛一只蚂蚁爬在尘世间最高大城堡的台阶上。陌生星宿组成的双重冠环绕在无数穹顶高塔上,散发着灰黄色的阴沉光芒,为光滑缟玛瑙修建起来的阴郁石墙铺上了一层微光。而卡特也看清楚了那座苍白的灯塔——那只是一座极为高大的尖塔上的一扇窗户。而当整支无助的军队接近山脉的顶端时,卡特觉得他看到某些颇让人讨厌的阴影从这片泛着微光的广阔世界里一闪而过。接着,他看到了那只修建得颇为奇怪的拱形窗户——那设计对于生活在尘世的人们来说,奇异陌生,怪不可言。
接着,坚固的岩石变成了可怖城堡的巨型底座,而整只军队的速度似乎也有所放缓。巍峨的高墙直耸向天际,当飞行者们飞快从墙面扫过时,他们瞥见了一座巨大的城门。黑夜笼罩在这个巨人的国度上,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位于内部更深邃的黑暗。那地方犹如一个巨大的拱形入口将整只军队一口吞下。冷风组成的涡流潮湿地涌动在无光的缟玛瑙迷宫里,而卡特永远也说不清楚在这一段旋转着穿过黑暗的旅途中到底经过了怎样一些巨大的台阶与走道。他们一直在上升,被令人骇然地投进了黑暗里,他们听不到声音、触不到东西、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什么能打破这层用神秘交织成的厚重帷幕。虽然这是一支由夜魇与食尸鬼组成的庞大军队,但他们却迷失在更为巨大的虚空之中,任何尘世间的城堡里都不可能存在如此巨大的空间。直到最后,他们突然出现在了那座犹如灯塔一般的高塔上的房间里——周围的一切突然明亮了起来,让卡特花了很长时间才分辨出位于远处的高墙与高大、遥不可及的天花板。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确不在外面漫无边际的空中了。
伦道夫·卡特本希望能镇定而高贵地进入梦境诸神的王宫,最好在两侧与身后还跟着仪式隆重、令人印象深刻的食尸鬼纵队,然后如同一个自由而强大的梦想家那般提出自己的恳请。他知道梦境诸神并非是那种仅凭凡人的力量完全无法应付的存在,也相信自己足够幸运,相信外神与它们的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不会碰巧在他面见梦境诸神的关键时刻赶来协助。即便在过去,当凡人们在诸神的居所或是它们的山脉上找到尘世间的神明时,外神与它们的奈亚拉托提普会出手干预。甚至,如果必要的话,他有些奢望能依靠自己身边骇人的护卫队公然反抗外神们的力量,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控制食尸鬼,而夜魇们也只将古老的诺登斯而非奈亚拉托提普视为它们的主人。但现在,他看到那位于冰冷荒野中、至高无上的卡达斯附近的确围绕着许多邪恶的奇迹与无可名状的哨兵,也意识到外神的确非常警惕地监护着这些位于尘世间、温和衰弱的神明。虽然它们并没有支配食尸鬼与夜魇的权力,但是这些存在于外层空间、毫无心智也没有固定形状的亵神存在却能够在必要的时候,控制他盟友们的行动;所以,当伦道夫·卡特与他的食尸鬼同伴来到梦境诸神的王宫前时,根本算不上是以一个自由而强大的梦想家的身份露面的。他们被来自群星的可怖暴风扫过、并被赶聚在一起;被北方荒野看不见的恐怖事物尾随着驱赶到了这里;而现在整支军队囚徒般无助地漂浮在耀眼的光线中,然后当某些无声的命令让令人吃惊的狂风消散之后,他们被重重地丢在了缟玛瑙地板上。
伦道夫·卡特的面前并没有金色的高台,也没有一圈戴着皇冠、散发着光晕有着狭长眼睛、长叶状耳朵、细瘦鼻子与尖尖下巴——和那张雕刻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面孔一样的——伟大存在供这位梦想家恳请。这只是一间位于卡达斯顶端城堡里的高塔上的房间,而房间的主人并不在这里。卡特抵达了位于冰冷荒野中、无人知晓的卡达斯,但他却没有找到梦境诸神。然而,耀眼的光芒仍旧照耀在这座房间里——它巨大的尺寸让这房间与户外的广袤空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那些遥不可及的墙壁与天花板几乎要消失在一团稀薄翻滚的薄雾之中。可是,尘世间的神明并不在这儿,这时真的,这儿只有一些更加细小难以察觉的东西。那些温和的神明已经离开了这里,而外神们的代言人也不在此处;但可以肯定,仍旧有某些东西居住在这座比世间一切城堡更加雄伟的缟玛瑙城堡。卡特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会看到怎样一些比世间一切骇人事物更加恐怖骇人的东西。他觉得有人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来访,并不由得怀疑这次会怎样近距离接触那个一直在纠缠在他附近的伏行混沌奈亚拉托提普。那些真菌般的月兽的确在侍奉奈亚拉托提普,那个有着无限身形的恐怖存在,那属于外神们的灵魂与信使;同时卡特也想起,早在他们在海中那座嶙峋岩石上战斗的时候,当战局转向他们后,那艘黑色桨帆船便远去消失了。
回想起这些事情,他摇摇晃晃地在那些可怖的同伴之间站了起来。这时,在没有任何预示的情况下,那被苍白色光芒点亮的辽阔房间里响起了一只可憎喇叭吹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那由黄铜器具发出的可怖尖叫总共响了三次,当第三次喇叭声飘荡着的回音窃笑着逐渐消失时,伦道夫·卡特发现他已是只身一人了。那些食尸鬼与夜魇为什么会消失,以及如何从他视野里消失的,都远非卡特能够推测得出来的事情。他只知道,在忽然之间,他便只身一人了;而他也知道,那些嘲弄着潜伏在他周围的无形力量也定然不属于尘世中那个友善的梦境之地。不久,从房间的最远的那一端又传来了一阵新的声音。那仍旧是一段富有韵律的喇叭声;但声音的来源似乎要比先前那三声消融了他身边可怕军队的刺耳吹奏更远一些。在低沉的喇叭声中,回荡着美妙梦境里的一切奇迹与优美韵律;在每一段奇妙和弦与略嫌怪异的节奏中飘动着异域的风情,而那里面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美好。随后到来的是与那金色曲调相称的芳香气味;而在头上一道强烈的光芒逐渐增强,它的光线循环变化着,调换成完全不同于尘世光谱的色彩,与之伴随而来的是由喇叭吹奏声组成的歌唱——那声音犹如一首奇异的交响曲那般的和谐统一。火炬开始在遥远的地方逐渐点亮起来,与此同时巨鼓的敲打声也颤动着在一波波强烈的期望中逐渐接近。
在那逐渐稀薄的薄霭与弥漫着奇怪芬芳的云雾之后,排列着两列腰间围绕着七彩丝绸的高大黑奴。而在他们的头则上用皮带捆着用闪闪发光的金属制成的、犹如头盔般的巨大火炬。那无名香油的芬芳便是从这些火炬中以烟雾的形式螺旋着扩散到了其他的地方。在那些奴隶的右手上是用水晶制作的手杖,在水晶手杖的顶端雕刻着斜眼睨视的奇美拉。而奴隶们的左手则抓着细瘦修长的银喇叭,他们会依次吹奏其这种奇妙的乐器。他们身上带着金制的臂章与踝饰,并且在每一对踝饰之间延伸连接着一条金色的锁链,令他们保持一种沉稳持重的步伐。乍看之下,他们的确是地球梦境之地里的黑人,但他们的仪式与装束却与我们地球上的任何东西都不尽相同。两只队伍在距离卡特还有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每一只喇叭都突然地塞进了携带者厚厚的嘴唇中。接着房间中爆发出了一阵狂野而又令人入迷的声响,然而更加疯狂的则是喇叭吹奏声之后传来的高呼。那些黑奴张开了他们黑色的喉咙,异口同声喊出了一种被某些古怪的手法变得尖锐刺耳的高呼声。
接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沿着那两列纵队之间的宽阔通道大步走来;那是一个高大但瘦削的身影,长着一张古代法老年轻时的面庞,身披五光十色的华丽长袍,头戴一只天然闪烁着光芒的金色双重冠。那犹如帝王般华贵的身影大步走向卡特;他那高傲的举止与深色的面庞有着一位黑暗神祇或堕落天使才会拥有的魅力,他的双眼周围潜伏着因莫测幽默而闪耀出的倦怠火花。它开口说话,那圆润的语调里仿佛荡漾着忘川之水奏出的柔和乐声。。
“伦道夫·卡特,”那声音说:“你到此地来,妄图面见梦境诸神。但凡人是禁止与他们会面的。看守者已经提到了这件事情。在无人敢言及其名讳的恶魔之王所盘踞的终极黑色虚空中,外神们随着微弱长笛声毫无心智地翻滚与转动时,他们也咕哝到了这件事情。
“当智者巴尔塞妄图爬上哈提格-科拉峰亲眼目睹月光中的梦境诸神在云端之上舞蹈与呼号时,他再也没有回来。外神们就在那里,而他们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来自艾弗特的珍格想要爬上位于冰冷荒野里的卡达斯,可现在他的头骨正安置在一枚戒指上,而这枚戒指则套在某位人物的小拇指上——至于他的名讳,我不必再提。
“但是你,伦道夫·卡特,你勇敢地战胜了地球梦境之地里的一切事物,却仍旧燃烧着探寻的渴望。你并非因为好奇而来,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与此同时,你也从未对这些置身俗世里的温和神明失去敬意。然而,这些神明却完全因为一己私欲,禁止你再走入那座精美绝伦、原本属于你自己梦境里的夕阳之城;因为,他们渴望你的想象力所塑造出来的那种奇异美好,并立誓此后不再将其他地方当作自己的居所。
“他们离开了无人知晓的卡达斯,离开了属于他们的城堡,住进了你那座精美绝伦的城市。他们在那座城市中的条纹大理石群殿里狂欢度过白昼,而当夕阳西下时,他们走出宫殿,走进芬芳的花园,观看那些闪闪发光排成一列的金色瓮坛与象牙色雕塑。当黑夜降临时,他们在露水中爬上高大的梯台,坐在雕刻好的斑岩长凳上审视着整个星空,或是俯身扑在雕花栏杆上,盯着城市北面的山坡,看着那由平凡蜡烛所散发出的、令人镇定的黄色微光一个接一个地从尖尖的古老山墙上的窗户中柔和地透出来。
“诸神们喜爱你那座精美绝伦的城市,并且不再像真正的神明那样行事。他们已忘记了那些尘世间的高地,也忘记了那些见证过他们年轻时期的巍峨山脉。这尘世间已不再有任何神明还有资格继续担任神明的职责,只有来自外层空间的外神们还统治着无人念及的卡达斯。伦道夫·卡特,那些无拘无束的梦境诸神们正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一座你童年时生活过的山谷里嬉戏享乐。噢,有智慧的大梦想家,你的梦境实在太过出色,因为你将梦境中的诸神从这个由所有人梦境组成的世界拖进了一个完全由你自己梦境所组成的世界;你依据自己童年时的小小幻想修建起了一座比过去任何迷人幻景更加可爱的城市。
“但尘世间的诸神将他们的王座留给织网的蜘蛛并不是间好事,而他们那统治着它者的国度也在它者们邪恶的举止下出现了动摇。来自外层世界的力量非常乐意将恐惧与混乱施加在你的头上——他们的烦乱之源,伦道夫·卡特。但他们也知道只有通过你的力量才能将诸神们送回本属于他们的世界。没有一支属于永夜之地的力量能追踪进入那个半梦半醒、本属于你的世界;也只有你才能将那些自私的梦境诸神体面地送出那座精美绝伦、本属于你的城市,让他们穿过北地的昏暗微光,回到冰冷荒原中这无人知晓的卡达斯上,回到他们惯常应在的位置上。
“所以,伦道夫·卡特,以外神之名,我宽恕你的罪过,并责令你服从我的意志。我责令你去寻找那座属于你的夕阳之城,并将那些懒惰昏睡的神明赶回等待着他们的梦境世界。你所寻找的地方是诸神们的狂热宠爱;是天国喇叭吹奏出的仪仗乐曲,是神界铜钹碰撞发出的洪亮音符;从清醒之厅到睡梦之渊,这座神秘之城的位置与它所蕴含的深意一直都困扰着你,并始终用点滴已褪去的记忆与失去美好重要事物带来的苦痛折磨着你。但它却并不难找到。那些在你求知若渴的日子里留下来的遗迹与象征并不难找到,事实上,在所有那些聚集闪耀着照亮你夜晚道路的奇迹中,只有它们才是最为稳定可信也最为永恒的珍宝。看!你的追寻之旅不该走向茫茫未知,而该转向那些你早已熟悉的岁月里;回到那些幼年时灿烂奇妙的事情里去,回到那些沉浸在阳光中、充满魔法的短暂一瞥中去,正是那些古老的场景扩宽了你的眼界。
“你当知道,那座充满奇迹的金色大理石城市不过是你幼年时见过并喜爱过的一切事物的总和。波士顿山坡上的屋顶与西面被落日染红的窗户所散发出的荣光中有它的身影;花朵芬芳的公园中有它的痕迹;小山上的巨大穹顶与那些聚集在横跨着许多桥梁的查尔斯河缓缓流淌着的紫色山谷中的山墙与烟囱中亦有它的容貌。伦道夫·卡特,当你的保姆第一次推着坐在小车中的你外出春游的时候,你便看到了这些东西。而它们将是你用充满记忆与热爱的双眼永远不会看到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古老的塞伦与它那阴暗忧郁的岁月,有出现在幽灵般的马布尔黑德的岩石峭壁,还有站在马布尔黑德那横穿港湾的草地上,对着夕阳,远远望向塞伦的尖塔时所看到的美丽光辉。
“还有普罗维登斯,它高贵古雅地坐落在蓝色海湾旁的七座小山上,用绿色的梯田将人们领向充满鲜活古趣的尖塔与要塞。而纽波特则如同鬼魂一般攀爬在它那仿佛只存在于梦境里的防波堤上。还有阿卡姆与它那生长着苔藓的山墙屋顶和城市后方乱石散布的茵绿草甸;以及古老的金斯波特与它那成堆的烟囱、荒废的采石场、悬垂在外的山墙,以及由高大悬崖组成的奇观和远处摇荡着浮标、笼罩在乳白色迷雾中的大海。
“康科德的凉爽山谷、朴次矛斯的鹅卵石小巷,以及新汉普郡公路上的昏暗弯道与在半遮半掩地躲在巨大榆树身后的白色农舍院墙和咯吱作响的水车。格洛斯特的盐商码头与特鲁罗的飘动柳树。那沿着北区层峦叠嶂的小山与布满尖塔的小镇;罗德岛乡间那寂静的岩石山坡与在修建巨大砾石荫处、覆盖着常青藤的低矮农舍;海洋的气息与田野的芬芳;幽暗森林的魅力与黎明时分果园花圃中的欢愉。伦道夫·卡特,这些就是你的城市;因为,它们都是你的。新英格兰的大地孕育了你,她在你的灵魂深处灌注了一种纯净且永不消亡的可爱与美好。多年以来的记忆与梦境将这种美好塑造成型、结晶具现、打磨抛光,最后得到了那座层层叠叠地耸立在缥缈夕阳中的奇迹;所以,如果你想要找到那面有着古怪瓮坛与雕刻栏杆的矮墙,想要走下那些安置着雕画扶栏的无尽阶梯,想要进入那座有着宽阔广场与七彩喷泉的城市里,那么你只需要转身回到那些你童年时所留恋的幻想与思绪里去。
“看!那扇窗户外,闪亮在永夜中的群星。即便是现在,它们依旧闪亮在那些你所熟悉并珍爱的场景之上,饮下它们的魅力,让它们更加可爱地闪耀在梦境中的花园之上。那是心大星——他此刻正对着特里蒙特街的屋顶眨着眼睛,你同样能通过位于宾克山上的窗户看到他的存在。而在这些星辰之后则是深渊,我那全无心智的主人便是从这些深渊里将我遣到了这儿。也许有一天,你也会从他们身边经过,但如果你聪明的话,你肯定会提防这样的愚行;因为所有抵达那里并折返回来的凡人中,只有一个保全了自己的心智,没有被虚空中的恐怖敲破扯碎。恐怖与亵渎神明的事物为了空间相互吞噬,可那些较为渺小的东西却比较为伟大的东西更加的邪恶;虽然你已见识过那些试图将你交到我手上的凡人们所做下的行径;但我却并不希望撕碎你,事实上,如果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忙,我会在很早之前就会出手帮助你抵达这儿,不过我很肯定你一定能自己找到来这儿的路。现在,避开外层的地狱,抓住那些你年幼时期所拥有过的美好且令人平静的事物。找到你那精美绝伦的城市,并将那些不义的梦境诸神送回来,将他们体面送回那些他们年轻时所经历过的场景里,那些场景正在不安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个方法,它甚至比回忆起那些模糊记忆更加容易简单。看!这边有一只巨大的夏塔克鸟。一位奴隶正领着它走来,但为了你心灵上的平和与安宁,我已隐去了这个奴隶的身形。骑上去吧,做好准备——来!黑人尤咖斯将会帮骑上这只有鳞的怪物。正对那颗位于南方天顶中最为明亮的星星前进吧——那是织女星,在两个小时内你就会抵达那座属于你的夕阳之城上。对准织女星,直到你听到高空中传来遥远的歌唱声为止。你要比那些潜伏等待着的疯狂事物飞得更高,所以当一个音符开始引诱你的时候,勒住你的夏塔克鸟。这时,回望尘世,你将会看到艾莱德-纳那永恒燃烧着的祭坛之火在一座神殿的神圣屋顶上放射着光辉。那座神殿便在你一直渴求的夕阳之城中,所以,在你听到歌唱并迷失方向前,向着它前进。
“接下来你必须骑着夏塔克鸟降落在他们之间,让他们看到、触摸到这只邪恶的马头巨鸟;与此同时,你要向他们说起无人知晓的卡达斯,说起你不久前才离开这里,并告诉他们那些过去沐浴着无上光辉、供他们跳跃狂欢的辽阔厅室现在即黑暗又孤单。而这只夏塔克鸟则会以夏塔克鸟的方式告诉他们这一切,但在他们回想起那些古老过去之前,它没有任何说服他们的力量。
“你必须一遍又一遍向这些游荡在外的梦境诸神谈起他们的家园与他们年轻时度过的美好岁月,直到最后,他们会哭泣并向你询问那条他们早已忘记的回家之路。这时,你便可以松开等待着夏塔克鸟,将他送进天空。他会发出归巢的叫声;听到他的叫声之后,梦境诸神怀着古老的欣喜欢腾雀跃,并以神明的方式大步紧跟在这只邪恶的大鸟身后,穿过天界的深渊回到卡达斯那熟悉的高塔与穹顶之间。
“这时,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便会重回你的怀抱,供你永远珍爱与居住。而尘世间的诸神将会再次君临原本属于他们的王座,继续统治着人们的梦境。出发吧——窗扉已经打开,群星正在等待。你的夏塔克鸟已经在焦躁地喘息与窃笑了。穿过夜空,飞向织女星,但记得在听到歌唱的声音时调头。不要忘记这警告,免得无法想象的恐怖将里吸入深渊——因为那深渊里充满了骇人尖叫与哀嚎的疯狂。记住外神们;他们伟大、恐怖而且毫无心智可言,他们就潜伏在外面的虚空里。他们是应该避让的伟大神明。
“嘿!阿-夏塔奈葛!走吧!将尘世间的诸神送回他们经常出入的秘境卡达斯,向一切祈祷不要遇见我的另一千个形态。别了,伦道夫·卡特,你要小心;因为我是奈亚拉托提普,我是伏行之混沌。”
于是,伦道夫·卡特头晕目眩地紧紧抓住他身下那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夏塔克鸟,尖叫着冲进了空中,向着北方散发着蓝色冷光的织女星飞去;期间他仅向后回望过一次,回望见那一簇簇、混乱无序地耸立在梦魇般缟玛瑙城堡中的尖塔,并看见那扇窗户所散发出的、孤单而耀眼的苍白色光芒依旧照耀在地球梦境之地的云层之上。巨大犹如水螅般的恐怖事物从他身边的黑暗中悄然滑过,无数看不见的蝙蝠膜翼围绕在他身边拍打着,但他依旧紧紧抓住那只令人害怕与嫌恶的马头巨鸟身上肮脏的鬃毛。群星仿佛在嘲弄般跳着舞蹈,不时转变它们的排列,组成某些预示着毁灭的苍白征兆,甚至让人怀疑之前是否曾有人见过这些象征并为之恐惧;而以太世界里的狂风始终呼啸诉说着宇宙之外令人茫然的黑暗与孤独。
接着,他在穿越闪耀苍穹的时候,进入了一片不祥的寂静之中。所有的狂风与恐怖全都悄悄地遁走了,就如同那些黑夜里的事物会在黎明前销声匿迹一般。一束束金色的星云仿佛在波纹中颤抖着,看起来愈发的离奇古怪起来,接着某些位于远方的旋律传来了一丝隐约羞怯的暗示,夏塔克鸟竖起了它的耳朵猛冲向前,而卡特同样弯腰前倾好抓住每一分美好的旋律。那是一首歌,但却不是用任何声音唱出来的歌。黑夜与群星在演唱它。早在太空、奈亚拉托提普乃至外神诞生的时候,它就已经非常古老了。
夏塔克鸟飞得越快,骑乘者就弯得越低,他为奇异深渊里的奇迹感到陶醉,同时也飞快地回旋在外层空间魔法形成的透明卷曲中。那邪恶之人的警告来得太晚了,那个恶魔的特使曾祝愿寻神者小心这首歌曲中的疯狂力量,但他讥讽的叮嘱来得太晚了。但他之所以要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嘲弄寻神者,证明奈亚拉托提普已经制定好了路线,能够安全地抵达那座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不过是为了戏弄卡特,证明那位黝黑的信使已经洞悉了这些懒惰神明的秘密,并且能轻易地令将他们折返回来。因为,疯狂与虚空那狂野的复仇是奈亚拉托提普留给放肆者的唯一礼物;虽然骑士疯狂地努力试图扼住他那令人作呕的坐骑,但那斜眼睨视着他、低声窃笑着的夏塔克鸟依旧飞快而无情地前进着,以一种邪恶的欢快情绪拍打着它那巨大而光滑的双翼,径直飞向那些从未有梦境能够抵达的不洁深渊;而最后那股位于最深混沌中、没有确定身形的毁灭力量则正待在无垠的中央,翻滚冒泡,亵渎着一切神明——那便是毫无心智可言的恶魔之王阿撒托斯。没有那张嘴唇敢大声说出他的名讳。
那只可憎的巨鸟恪守邪恶特使的命令,径直冲向大群潜伏、雀跃在黑暗中的无定形之物,飞向那一群群空虚飘荡着的存在——它们所会做的只有摸索、触碰、触碰、摸索;他们是外神那无可名状的幼体,却与外神一样盲目痴愚,同时还拥有着不同寻常的饥饿与渴望。
那只怪诞有鳞的怪物载着它背上孤立无助的骑士无情地径直向前飞去,喜不自禁地窃笑着,看着那咯咯笑声与歇斯底里一同混杂在一起,融入那支由黑夜与群星所演唱的塞壬之歌;它翱翔突进着,划开最远的边缘,跨越了最外层的深渊;将群星与有形事物的国度远远留在身后,如同流星一般闯过完全没有实体的空间,飞向那些位于时间之外,无法想象也没有光亮的巨室。在那里黑暗的阿撒托斯正贪婪而又无定形地啃咬着,环绕在它身边的是可憎巨鼓敲打出的低沉却令人发疯的巨响,与邪恶长笛吹奏出的单调空洞的哀嚎。
前进——前进——穿过那些尖叫、咯咯窃笑、黑色拥挤的深渊——接着一幅图景与一个念头从某个昏暗、被祝福过的遥远世界用现在了面临末日的伦道夫·卡特面前。奈亚拉托提普把他整个嘲弄、挑逗的计划设计得很好,因为他拿出了任何冰冷恐怖的狂风都无法完全消抹的东西。家——新英格兰——宾格山——清醒世界。
“你当知道,那座充满奇迹的金色大理石城市不过是你幼年时见过并喜爱过的一切事物的总和……那波士顿山坡上的屋顶与西面被落日染红的窗户所散发出的荣光;花朵芬芳的公园,小山上的巨大穹顶与那些聚集在横跨着许多桥梁的查尔斯河缓缓流淌着的紫色山谷中的山墙与烟囱……多年以来的记忆与梦境将这种美好塑造成型、结晶具现、打磨抛光,最后得到了那座层层叠叠地耸立在缥缈夕阳中的奇迹;所以,如果你想要找到那面有着古怪瓮坛与雕刻栏杆的矮墙,想要走下那些安置着雕画扶栏的无尽阶梯,想要进入那座有着宽阔广场与七彩喷泉的城市里,那么你只需要转身回到那些你童年时所留恋的幻想与思绪里去。”
前进——前进——头晕目眩地穿过黑暗,奔向最终的毁灭。目盲的试探者在黑暗里摸索着,用黏糊的吻推挤着;无可名状的东西则在一遍又一遍地窃笑、窃笑与窃笑。但念头与图画却不停地涌现,卡特很清楚地知道他在做梦,而且只是在做梦,而身后辽阔背景里的某个地方清醒的世界与他幼年时所待过的城市仍静静地待在那儿。那些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你只需要转身回到那些你童年时所留恋的幻想与思绪里去。”转身——转身——四周都是黑暗,但伦道夫·卡特仍旧能够转身。
虽然他的所有感官都牢牢地集中盯死在了那只疾飞的梦魇上,但伦道夫·卡特仍旧能够转身与移动。他能够移动,如果让他选择,他能够跳下这只载着他、遵照奈亚拉托提普的指示急冲在毁灭之路上的邪恶夏塔克鸟。他能够跳下去,勇敢面对那些敞开在下方漫无止境的永夜深渊。这些恐惧深渊里的恐怖事物终究比不上那等待在混沌核心中、无可名状的毁灭。他能够转身,能够移动,能够跳下去——他能够——他会——他会——
面临毁灭、已完全绝望的梦想家跳下了那只巨大的马头怪物,向下穿过了无尽虚空中他觉得仿佛拥有知觉的黑暗。千万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宇宙消亡而后重生,群星变成了星云,星云变成了群星,而伦道夫·卡特仍旧感觉自己正在穿过那由有知觉的黑暗所组成的无尽虚空。
接着在永恒缓慢前进的道路上,宇宙最外层的循环翻滚搅成了另一种完全无意义的完结,然后所有一切事物又再度变得与无数劫之前一样。事物与光芒均重生成为宇宙过去曾有过的模样;无数彗星、无数太阳、无数世界热烈地涌现出生命,但却没有什么能够活下来告诉他们,这一切来了又走,来了又走,反反复复,没有起点。
接着,一片天空、一缕微风、一道紫色的光芒进入了掉落中的梦想家的眼睛。有神明、有幽灵、有意志;美好与邪恶,以及可憎黑夜的尖叫掠夺了它的猎物。因为那无人知晓的最终循环里曾存在过一个梦想家童年时的幻想与思绪,于是现在一个清醒世界与一座古老又让人珍爱的城市被重新创造了出来,以承载并证明那些幻想与思绪曾存在过。在虚空之外,紫罗兰色的辛咖珂为他指明了道路,而古老的诺登斯从无从知晓的深处大吼出了他的指引。
群星鼓胀成了一片拂晓,拂晓接着爆发出了许多金色、深红色、紫色的喷泉,而梦想家仍在下落。当光组成的缎带阻退了来自外层的邪魔时,叫喊撕破了以太虚空。奈亚拉托提普接近了他的猎物,但一道光芒将他派遣去追猎的丑陋恐怖之物烧做了灰色灰烬,于是他困惑地停顿了下来,这时灰白的诺登斯发出了一声胜利的嚎叫。伦道夫·卡特最后的确走下了宽阔的大理石阶梯,来到了属于他的那座精美绝伦的城市里,因为他再次回到了那片美丽、并精雕细凿出他本人的新英格兰土地。
于是,当清晨无数汽笛附和着管风琴的声音,拂晓的火焰令人目眩地穿过山丘上位于州政大厅巨大金色穹顶上的紫色窗格时,伦道夫·卡特大叫惊跳着在他波斯顿的家中醒了过来。鸟儿在隐匿的花园里歌唱,花园格子上的蔓藤所散发出的芬芳淡淡地从他祖父种植培养的藤架边飘了过来。古典壁炉、雕刻飞檐、与描饰着怪异图案的墙壁上散发着光辉与美丽,与此同时一只皮毛光滑的黑猫打着呵欠从那被它主人惊跳与尖叫声打断的炉边小憩中清醒了过来。而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穿过沉眠之门,经过施加有魔法的森林,走过花园田地,航行过瑟瑞利安海,越过因堪诺克那昏暗的领地,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来到冰冷荒野中那无人知晓的卡达斯顶端,阴郁地大步走进那座缟玛瑙城堡,粗暴地嘲弄着那些在精美绝伦的夕阳之城里沉浸在芳香之中、尽情狂欢时被他唐突而粗鲁地拖拽回来的尘世神明。
译者后记:
如果说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反映着他所经历过的奇异梦境,那么这篇写于1927年的小说一定就象征着他梦境中那些精致、美好、愉悦的部分。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不是一篇克苏鲁神话,而是一篇克苏鲁童话。它是克苏鲁神话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甚至就连题目都可以相应地写作《伦道夫·卡特梦游仙境》。因此这也是少数几部我觉得可以完全交给未成年人阅读的洛氏小说(PG13吧)
本文创作于1927年,但由于某种原因,直到自己去世,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仍未将之发表。最后在1943年由阿卡姆之屋出版。
本文在后世激起的反应完全走向了两个极端。有一部分克苏鲁神话爱好者认为本文“不值一读”,而有些爱好者则将它视为洛夫卡拉夫特先生创作过的最富奇想的故事之一。但不论如何,它作为“梦境系列”小说中重要一节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它几乎成为了一部用来描述梦境之地 (Dreamland) 的风土人情志。它几乎串联了与梦境之地有关的大多数小说,中间的很多部分都能在之前的其他小说里找到对应的情节
在本文的写作方面,洛夫克拉夫特似乎格外的克制,罕有那种特有的啰嗦风格 (如果考虑到那种风格,此文恐怕会比The Case of Charles Dexter Ward还要长) ,故阅读起来并不特别吃力。
最后特别鸣谢在翻译过程中提供帮助的诸位。在下拜谢了。
以及由于我翻译不会事先通知的习惯导致玖羽大人与另外一位不具名的译者在这一文上撞车。特此表示十二分的歉意。
PS:插图是翻译过程中即兴创作的。由于本人没有系统学过绘画,而且还是纯鼠绘,所以请轻拍……
附录:翻译过程中顺便整理了一份译名表,并与玖羽大人的译文进行了对照,绝大多数采取了玖羽大人与前人使用过的译名 (除了Kuranes ,我实在觉得“库兰斯”比“库拉尼斯”读着要顺口一些) 特此在此表出,已供后人参照
Aran:阿阑,山峰
Aphorat:艾弗特
Baharna:巴哈那,港口
Barzai the Wise:贤者巴尔塞
Cathuria:克修利亚
Celephaïs:塞勒菲斯,港口
Cerenerian Sea:瑟瑞利安海
Dylath-Leen:狄拉斯-琳,港口
the Gate of Deeper Slumber:沉眠之门
the Great Abyss:大深渊
Hatheg :哈提格
Hatheg-Kla:哈提格-科拉峰
Hlanith:海兰里斯,港口,商贸之都
Ilarnek:伊拉尼克
Ilek-Vad:埃莱克-瓦达
Inganok:因堪诺克,港口
Ired-Naa:艾莱德-纳,所指不明,可能是一个地名
Kada:卡达斯
Kadatheron:卡达斯埃伦
Kaman-Thah:卡曼-扎,梦境之地的牧师
Kled:肯德,丛林
Koth,the sign of:卡斯之印
Kuranes :库兰斯,库兰斯王
Lathi:拉西
Lelag-Leng:勒拉格-冷
Leng:冷原,高原
Lerion 勒瑞安山,山脉
magah:麦格鸟,一种鸟类
Nath-Horthath:纳斯-霍尔萨斯,一位梦境之地的神明
Nasht:那许,梦境之地的牧师
Naraxa:纳拉克萨河,河流
Ngranek:恩格拉尼克山脉
Nir:尼尔
Ogrothan:奥格洛森
Ooth-Nargai:欧斯-纳尔盖,山谷
Oriab:奥瑞巴岛,岛屿
Oukranos:奥克诺斯河,河流
Parg:帕格
Pnath,the vale of :潘斯山谷
Rinar:雷纳
Sarkomand:萨克曼德
Selarn:瑟拉
Serannian:塞拉尼安,云之城
Skai:斯凯河,河流
S’ngac:辛咖珂,一位紫罗兰色气体的名字
Snireth-Ko:尼瑞斯-寇,入梦者
Sona-Nyl:索纳-尼尔,港口
the Southern Sea:南方海洋
Tanarian Hills:塔纳利亚丘陵
Thalarion:撒拉伦
Thok,the Peaks of:撒克山峰
Thorabonia:索伯里艾
Thraa:索拉
Thran:索兰
Ulthar:乌撒
Urg:乌格
Urhag:鄂赫格,一种生活在洞穴中的飞行生物
voonith:乌尼斯,梦境之地里一种生活在水塘边的生物。
wamp:蛙普,一种生活在梦境之地中的死城并出入梦境之地中的墓园的生物
Xura:夏阿
Yath:亚斯,内陆湖泊
Zar:扎尔
Zenig:珍格
Zin,the vaults of:辛之墓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