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aunter of the Dark / 夜魔

The Haunter of the Dark

夜魔

(献给罗伯特·布洛赫)

原著:H·P·Lovecraft

译者:竹子

译者声明:

本译者英语水平有限,多数采取意译为主,不敢称精准,只求忠实。精通西文、看过原版者自然可发现该版的误译不符之处,务必请一一指正;或有写文高人,塑造气氛之大师也请点拨一二,在下也诚惶诚恐,虚心受教。如发觉用词怪异,描述离奇之现象虽当追究译者责任也须考虑克苏鲁神话本身多有怪异修辞手法的问题。故如有考据党希望详细考证,可向译者寻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讨。

我看见黑暗的宇宙张开大嘴

黑色的星球在它嘴中茫然滚动——

它们在自己从未曾留意过的恐怖中转个不停

这些恐怖无人知晓、没有光泽、没有名字。

——涅墨西斯[注]

[注:此处出自洛夫克拉夫特于1917年所做的长诗《Nemesis》 (即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

对于罗伯特·布莱克的死因,那些谨慎小心的调查人员并不会贸然质疑大众所认可的结论——即他要么死于闪电,要么死于由放电过程引起的深度神经性休克。虽然,他当时所面对那扇窗户并没有任何形式的破损,但大自然已向我们证明她的确有能力制造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怪事。他死亡时的面部表情也能很容易地归结为某种尚不清楚机理的肌肉作用——而这个过程与他在死前所看见的东西应该没有任何关系。一些流传在当地的迷信思想与他揭露出来的某些古老往事在他的脑海里激起了一系列离奇怪异的假想,而他日记里所留下的文字显然就是这种荒诞奇想所造就的产物。至于联邦山上那所废弃教堂近来所发生的反常情况——那些思维敏锐、精于分析的人肯定能迅速地将它们归结于某种骗局,而且不论有意无意,布莱克至少暗地里牵扯上了其中的一部分活动。

说到底,死者只是一个作家兼画师。这个年轻人全身心地沉迷于神话、梦境、恐怖与迷信等领域的研究与创作,并且渴望追寻那些离奇鬼怪的场景与效果。早年间,他曾在城里住过一段时候——为了拜访一个像他一样、致力于那些神秘禁忌知识的奇怪老头——但这段生活最后以死亡与火焰而告终。但某些病态的直觉将他从位于密尔沃基的家中再度引到了这里。尽管他在日记里矢口否认,但他可能的确知道那些古老的故事,而他的死亡可能也使得某个注定会在文学领域激起巨大反响的惊天骗局中途夭折了。

然而,在那些检查过所有证据、并将它们拼凑起来的调查人员中,仍有几个人依旧在坚持某些不太寻常、也不太合理的推论。他们倾向于关注布莱克日记中的字面意义,并指出了某些值得注意的事情——例如老教堂的记录无疑是真实无误的;那个招人嫌恶、名叫“繁星之慧”的异端教团在1877年之前也的确存在过一段时间;同时也有记录显示,在1893年之后,的确有一名叫埃德温·M·勒里布里奇、好刨根问底的记者失去了踪影——最重要的是——这名年轻作家死亡时,脸上留下的那种可怕甚至变形了的恐惧。而在这些笃信者中,有一个甚至走向了入迷的极端,他将一块从老教堂尖塔里找到的古怪石头与一具上面带有奇怪装饰、用来装这块石头的金属盒子一同扔进了海湾里——奇怪的是,这块石头是在那座黑暗无窗的尖顶里找到的,而不是布莱克日记中所说的它们原本该在的位置上。虽然遭到了众多来自官方与非官方的谴责,这个人——这位对古怪民间传说颇有兴趣的著名医生——仍旧坚持声称自己为这个世界除掉了某个太过危险而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东西。

读者必须在这两种意见之间做出自己的判断。报纸已从一个怀疑论者的角度给出了部分确凿的细节,并留待他人自行描绘出罗伯特·布莱克亲眼看到的东西——或是他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或是假装自己曾看到过的东西。现在,为了进一步、不带偏见的研究这些日记,让我们从事件主角所表达出的观点出发,对这一系列隐晦的事件做一个概述。

年轻的布莱克于1934年到1935年之间的那个冬天回到了普罗维登斯,并在一座老宅的上层住了下来。这座老宅被一片通向学院路的青翠庭院围绕着,坐落在布朗大学校园附近——即用大理石修建的约翰·海图书馆后方那座朝向东面的山丘顶上。这是一处既舒适又迷人的住所,四周是乡村般古雅的宜人花园,友善的大猫时常会在合适的屋顶上晒着太阳。这座乔治亚时期的方正大屋有着分层式的通风屋顶、带有扇形雕刻的古典走廊、小方格窗户以及其他一些体现着十九世纪早期工艺特色的物件。房屋里面安装着由六面嵌板组成的房门、宽大的地板、一条带有殖民时期风格的旋转楼梯以及亚当式[注]的白色壁炉架。而房屋后半部分的房间则要比大屋的整体水平面低上三个台阶。

[注:一种从乔治风格发展而来的装饰风格,总体风格华丽,在美国东北部极为流行。]

布莱克的书房是一间位于西北方向上的大房间。房间的一面能够俯视到宅邸的前花园,而位于西面的窗户则正对着山地的悬崖边缘,恰好能够俯瞰到一片位于下方的壮丽风景——那儿有低地城镇上绵延不断的屋顶,以及在它们后方燃烧着的瑰丽晚霞——而布莱克就将他的书桌安置在了其中一扇朝向西面的窗户下。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是一片位于旷阔乡野间的紫色山坡。依靠着这一片山坡作为映衬,在大约两英里开外的地方,耸立着联邦山那鬼怪般的小山丘。挤在一起的屋顶与尖塔林立于那座山丘之上,远远看去,它们轮廓仿佛在不可思议地摇曳着一般。而当城市里的烟雾旋转着不断上升,最后将它们笼罩在其中时,这些屋顶与尖塔也跟着展现出了许多奇妙怪异的模样。布莱克因此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某个虚无飘渺的未知世界,觉得如果自己试图寻找那片地方或亲自走入那里的话,它会不会就此消失在那片梦境里。

布莱克把大部分书寄回了家,并添置了一些与自己住处相称的古典家具,然后安顿了下来,开始专心写作与绘画——他一个人住在那里,并致力于亲自完成一些简单的家务劳动。他把工作室设立在北面的阁楼上,因为分层式通风屋顶的格子窗为这间小阁楼提供了绝佳的光照条件。在那里的第一个冬天,他创作出了五个在他所有作品中最为出名的短篇故事——《地下掘进者》、《墓穴阶梯》、《夏盖》、《潘斯之谷中》以及《群星欢宴者》——此外他还画了七幅油画;试着描绘那些无可名状的非人怪物以及地球上不曾有过的异域风景。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常会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恍惚入迷地盯着铺展在西面的开阔景色——位于下方纪念山上的黑色高塔,乔治亚式的法院钟楼,闹市区的高大尖塔,以及远方那顶端环绕着尖塔、闪闪发亮的小丘。那些陌生的街道与迷宫般的山墙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幻想。从少数几个他所认识的当地人那里,他得知西面那片遥远的山坡是一片非常宽阔的意大利人聚居地,不过那里的大多数房子只是过去北方佬与爱尔兰人居住时遗留下来的一小撮残余而已。偶尔他会用自己的双筒望远镜眺望那片位于飘渺烟尘之后、不可触及的鬼怪世界;试着分辨出单个的屋顶、烟囱与尖塔,并暗自思索那里面究竟躲藏着怎样一些离奇古怪的神秘事物。即便有着望远镜的帮助,联邦山看起来仍给人以些许怪异、难以置信的感觉,让人联想起布莱克所创作的故事与图画中那些虚幻无形的奇迹。山丘的形状渐渐消散在灯火星星点点闪烁的紫罗兰色微光中,接着法院大楼的强强光灯与工业信托的红色灯塔开始放出强烈的光芒,令夜空看起来怪诞无比。

在所有位于联邦山上的遥远事物中,最令布莱克感到着迷的是一座尺寸肯定非常巨大的黑色教堂。在一天的某几个小时里,它显得极为清晰;而等到日落时分,映衬燃烧着的天空,那座巨大的高塔与顶端渐细的尖顶会则变成若隐若现的漆黑阴影。它所在的地势似乎特别的高;因为布莱克可以望见它脏兮兮的正面,还可以瞥见那盖着倾斜屋顶北侧以及有着巨大尖窗的尖顶,而所有这些部分全都突兀地耸立在周围那凌乱的屋脊与烟囱管帽之上。它似乎是由石头修建起来的,在风暴与烟尘中历经了一个多世纪的侵袭与浸染,显得格外地阴森与简朴。教堂的风格,就望远镜从远处能看到的局部来说,是庄严的厄普约翰时期之前、哥特式风格复兴的那段时间里最先使用过的试验性样式,同时也保留了部分乔治亚时期建筑所具备的轮廓与比例特征。因此,它可能是在1810年到1815年间修建起来的。

几个月的时间里,布莱克一直在远远地眺望那座不祥的建筑,更加古怪的是,他对这座建筑物的兴趣越来越浓。由于那些巨大的窗户从未露出过半点光芒,所以他知道一定没有人住在那里面。他眺望得越久,想象得就越多,直到最后,他开始幻想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来。他相信有某种模糊而奇异的荒凉氛围一直笼罩在那块地方,所以就连野鸽与燕子也会避开它那被烟雾熏染的屋檐。当他用望远镜眺望其他钟楼与尖塔时,他总能看到一大群的鸟儿,但这些鸟儿从不在那块地方落脚。至少,他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是这么在日记里记录的。他曾将这个地方指给他的几个朋友,但他们当中没有人去过联邦山,也没有人能说出丁点有关那座教堂当下或过去的情况。

等到春天的时候,布莱克逐渐变得极端地焦躁不安起来。他原本打算开始写作自己计划已久的小说——一个有关想象中缅因州女巫教团余党的故事——但是却非常奇怪地无法进行下去。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坐在朝西的窗户前,盯着那座位于远方的山丘以及那座令人愁眉紧锁、连鸟类也避之不及的黑色尖塔。渐渐地,花园的枝桠开始长出了纤细优雅的嫩叶,而整个世界也充满了新的优美景色,可布莱克的焦躁不安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愈发强烈起来。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萌生了探险的念头,打算穿越城市、勇敢地爬上那片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坡,深入到那片被熏染风蚀的梦幻世界里去。

四月的晚些时候,就在那自古以来便阴暗不祥的沃尔珀吉斯之夜[注]之前,布莱克开始了他第一次探索未知的旅程。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了无穷无尽的闹市区街道,然后又走过了城市外围荒凉而破败的广场,直到最后,他来到的那条上山大道前。大道上风吹雨打了一个世纪之久的阶梯、下陷倾斜的多利安式门廊以及周围那些窗户模糊的圆顶阁楼都让他觉得这条道路一定能将他引向那片位于迷雾之外、他早已熟识却从未抵达过的世界。他看到了肮脏的蓝白色街道标示,但却完全不知其意。而后不久,他留意到那些游荡着的人群都长着一副有些陌生的深色面庞,而那些经营在历经了数十年风雨的褐色建筑中的古怪小店都悬挂着像是来自外国的陌生招牌。他找不到任何在远处曾望见过的东西;所以,他再一次开始幻想那座位于远方的联邦山只是一片从未有活人涉足过的梦境世界。

[注:Walpurgis,4月30日,也叫五朔节之夜,一些中欧北欧国家和美国的一些斯堪的那维亚人聚居区于此时点燃篝火,庆祝春天到来。在中世纪也有一些基督徒相信这一日魔鬼和女巫会集结在一起狂欢作乐,因此它也是魔鬼狂欢节的代用语。]

他偶尔会见到一座破败教堂的正门,或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尖塔,但它们都不是他所寻找的那座被烟雾染黑了的古旧建筑。当他向一位店主询问起那座雄伟的石头建筑时,那个男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他倒是能说得上一口流利的英语。而当布莱克爬得更高些时,周围的世界似乎变得愈发古怪起来,由无数阴沉的褐色小巷组成复杂迷宫永远在向着南方延伸。他穿过了两三条宽阔的大道,期间有一次觉得自己瞥见了一座熟悉的高塔。于是,他再次向一位商人问起了那座巍峨的石头教堂,而这一次他敢发誓,对方只是在假装自己对那座建筑一无所知。当那个有着深色皮肤的男人试图掩盖内心的想法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惊恐的神情。接着,布莱克看见他用右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突然之间,他的左侧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尖塔。那座高塔凌驾在沿着向南小巷分布的一排排褐色屋顶之上,而布莱克在瞬间便意识到那是哪一座建筑,并径直穿过沿着小巷向上攀升的肮脏泥土道路,冲向了那个地方。期间两次,他迷失了方向,但却不知为何不敢上前去询问任何坐在门阶上的长者与主妇,甚至都不敢向那些在阴暗小巷的泥土上玩耍尖叫的孩童问路。

直到最后,他终于清楚地看见了那座屹立在西南面的天空下的巨大塔楼,以及那块一条小巷尽头阴郁耸立着的巨大石垛。这时,他正站在一座历经风吹雨打的露天广场上。广场的地面铺设着古老的鹅卵石,并在远端的一侧修建着一堵高大的护墙。这便是他探寻之旅的尽头;那是一个比周围街道足足高出六英尺的独立小世界,而那片被护墙支撑着、周围树立着铁制栏杆、野草丛生的宽阔高地上耸立着一座阴森巨大的建筑——尽管与之前的视角有所不同,但布莱克仍能毫不迟疑地认出它来。

闲置的教堂已经显得极为破败了。一些高大的石头拱璧已经倒塌,而几处精美的尖顶饰物也掉落了下来,几乎被埋没在了不引人注意的褐色野草中。被烟雾熏黑的哥特式窗户大多还完好无损,但许多石头框格已经不见了。那些涂抹着晦涩图案的窗户玻璃倒是保存得相当完好——考虑到世界各地的小孩都有着某些人们熟知的共同嗜好——这让布莱克感到颇有些不解。巨大的门扉依旧完好无损,并且紧紧地闭着。在护墙的顶端有着一圈生锈的铁栅栏将整块地方完全地围绕了起来,而栅栏的大门——就位于从广场延伸出的几节阶梯顶端——被挂着的大锁紧紧地锁着。从大门到建筑物的道路完全被茂盛的植被给遮盖住了。荒凉与衰败的气息如同一张棺罩一般覆盖在这片土地上,在那挂满常青藤的黑色高墙与没有飞鸟栖息的屋檐所投下的遮蔽中,布莱克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他无法解释的邪恶意味。

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站在广场上,但布莱克看到一名警察正站在广场的北角,于是他走了过去,试图询问一些有关教堂的问题。那名警察是一个健康正常的爱尔兰人,可奇怪的是,当布莱克问起有关那座教堂的事情时,他只顾着一边画十字,一边嘟哝着说人们从不谈论那座建筑。待布莱克进一步追问时,他便慌慌张张地回答说有个意大利牧师警告所有人要小心它,并发誓说某个可怕的邪物曾居住于此,并在那里留下了它的印记。而他自己则曾经从他父亲那里听到过一些有关它的邪恶传说,因为他父亲还记得他小时候曾在这一带听说过的某些声音以及一些风言风语。

过去,这里曾有过一个邪恶的秘教在此活动——这个非法的教团从夜空中的未知深渊里召来了某些可怕的事物。也许需要一个好牧师才能将那个降临此地的东西驱除出去;但也有人说仅仅依靠光便可将那东西驱离出去。如果奥麦雷神父还在世的话,他也许能说出不少相关的事情来。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将这座教堂孤零零地留在这里。说到底,它现在对生活在周围的人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害处,而那些拥有它产权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躲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在1877年,当那些带有凶恶预兆的流言开始流传的时候,这些人便像是耗子一样远远地溜走了,也就是那个时候,人们开始注意到这个地区不时会出现行人失踪的事情。有朝一日,市政府会介入这些事情,并接管这片无人继承的地产,但即便如此,任何与它有瓜葛的人仍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去管它,任它逐年倒塌,免得再度惊动了那些应该永远长眠在黑暗深渊里的东西。

警察走后,布莱克站在原地,盯着那座阴森的塔形建筑。得知其他人与自己一样,也觉得这座建筑邪恶不祥,让他感到倍受鼓舞。同时他也不由得开始想象,那位警察所复述的古老故事里到底有多少东西是真实的。它们有可能仅仅只是一些因为这片地方所显露出的不祥外貌而激发产生的无稽传说。可即便如此,它们仍奇怪地在他自己所构思的一个故事里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午后的太阳从散开的阴云里再度显露了出来,但却似乎无法照亮那些耸立在高地上、搭建起这座古老神的熏染高墙。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就连春天的绿色也无法染上那些位于高地上、被铁栏杆围绕在其中、憔悴不堪的褐色植被。这座漆黑神殿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可怕诱惑。铁栏杆在靠近台阶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可供进入的开口,但在北面附加却有一些铁栏杆不见了。他能够登上阶梯,然后沿着栏杆外围、护墙的狭窄顶端一直走到缺少栏杆的豁口处。如果人们真的那么疯狂地恐惧着这个地方,那么他的举动应该不会遭到任何干涉。

于是布莱克走上了护墙,而且直到他快要钻进铁栏杆之前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接着,他往后看了看,便发现有几个人站在广场的远处用右手做着与大街上那个零售店店主一样的手势。几扇窗户猛地关上了,同时一个胖女人飞跑上街,将几个孩童推进了一座未经粉刷的破旧房子里。铁栏杆上的豁口非常容易进入,稍后不久,布莱克就走进了这片荒弃庭院,费力地挤过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腐败植被。一些四下散落、早已风化磨蚀的墓碑告诉他,这块地方曾埋葬着某些死者;但,他意识到,那肯定是非常非常古老的事情了。当他逐渐接近时,教堂那陡峭的巨大体型逐渐变得沉重而压迫起来,但他征服了自己的情绪并走上前去,试图推开那三扇耸立在正面的大门。可是,它们全都牢固地锁着,所以他开始绕着这座巨大的建筑行走,试图找到一些更小,也更容易进入的开口。但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仍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进入那座充满了荒芜与阴影的巢穴,然而它所表现出的奇异与神秘却在机械地拉着他不断前行。

教堂后面一处没有护窗、敞开着的地窖窗户为布莱克提供了所需要的入口。透过入口,他望向里面,看到一个被西面落日渗过阴云的阳光所隐约点亮的地下深渊。深渊里满是灰尘与蛛网,此外他还看到了一些碎石、旧木桶、破损的箱子以及无数种不同的家具,但所有东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灰,让事物原本清晰的棱角变得圆润模糊起来。一堆因热风炉锈蚀后留下的残余说明,直到维多利亚时代中期,这座建筑物仍在被使用着,并且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布莱克几乎不加思索地爬过了窗户,进入了地窖,踩在了覆盖有厚重灰尘并且落满了碎石的水泥地板上。这座地窖非常宽敞,并且没有对空间进行分割;在笼罩在厚重阴影的右侧角落里,他看到了一扇明显是通向上方阴暗拱门。当切实置身在这座巨大而鬼怪的建筑中时,布莱克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压抑感,但他控制住自己情绪,小心地检查四周的情况——起初,他在灰尘中找到了一只依旧完好的桶子,并将它滚到了敞开窗户下作为离开时的垫脚石。然后,他鼓起了勇气,穿过了挂满了蛛网的宽大空间,径直走向了拱门。无所不在的灰尘与覆盖在房间里鬼魅般的蛛丝让他感到窒息,但他仍旧抵达了拱门前,并向上爬进了通向黑暗的破旧石梯。他没有照明,只能小心地用手摸索着。在一个急转弯后,他感觉到前面出现了一扇紧闭着的大门,接着在经过简单的摸索之后,他摸到了门上古老的门闩。门是向里打开的,在它之后,布莱克看到了一条两侧排列着虫蛀嵌板、微微明亮了些的走道。

一进入地面上的那一层后,布莱克便开始快速地探索起来。建筑物内部的房门都没有上锁,所以他能自由地从一间房间进入另一间房间。教堂内部的巨大中殿是一处几近怪异可怖的地方。箱式的长凳、圣坛、漏斗状的布道坛、传声板上都覆盖着厚重如山的灰尘,长串巨大的蛛网悬挂在长廊尖尖的拱门上,并紧紧地缠绕着哥特式的柱子。午后西斜的太阳穿过半圆形窗户上那些古怪的、几乎被熏黑的小片玻璃,投射出一道沉闷呆滞的骇人光线,照耀在这一片死寂的荒凉上。

窗户上的绘画已被煤烟熏黑了许多,所以布莱克几乎无法解释它们到底在表达些什么,但仅从剩余的那一部分来看,他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些绘画。这些图案大多都很传统,对照他所掌握的那些晦涩的象征主义知识后,他意识到这些绘画与某些古老的图案与花纹有着莫大的关系。少数几位描绘到的圣徒都带着一副明显会让他人责难的表情;还有一扇窗户上则仅仅只画着一片黑色的空间,并在里面零散分布着由发光点组成的奇怪螺线。当布莱克把注意力从这些窗户上转移开后,他很快便留意到位于圣坛上方挂满蛛网的十字架并不是那种常见的普通样式,反而有些像是埃及黑暗时代所使用的早期的T形十字章,或者说安可架[注]。

[注:ankh or crux ansata ,具体形状为一形状类似T上方增加一圆环 (早期) ,或一倒水滴形圆环。这是古埃及象形文字中的一个,也被称为“生命之匙”、“尼罗河之匙”,象征着“永生”]

在半圆形后殿后方的礼拜室里,布莱克发现了一张已经腐朽了的桌子与几张有天花板高的发霉书架。这里有许多已经腐烂破碎的书籍。这也让他第一次因客观存在的恐怖事物而感到极度的惊骇,因为那些古籍的名字告诉了他许多东西。它们都是些被查禁的邪恶事物,甚至那些心智健全的人们根本不可能听说过这些东西,或者最多只会在某些隐秘胆怯的谣言与传说中才会听到这些东西;它们一些令人畏惧同时也被严格查禁的宝库,储藏着模棱两可的秘密与远古时代的咒语,而这些秘密始终在时间长河里流传着,能一直追溯到人类这一种群尚且年幼的时代,甚至人类之前那传说中的黑暗时代。不过,那里面的大部分书目他都曾读过——包括可憎的《死灵之书》拉丁文本,邪恶的《伊波恩之书》[注1],由厄雷特伯爵所撰写的、恶名昭彰的《尸食教典仪》[注2],由冯·容兹所著的《无名祭祀书》[注3],由老路德维希·蒲林所编写的、可憎的《蠕虫的秘密》[注4]。但这里还有一些他仅仅听闻过它们名声的书籍,甚至有些书他根本就没听说过——例如《纳克特抄本》,《德基安之书》[注5],以及一本已经完全破烂的典籍——这本典籍使用了某种无法辨识的文字,但却有着某些让人胆寒地辨认出来与神秘学研究有关的符号与图画。很显然,至今仍流传在当地的谣言并非全是谎言。这个地方的确曾盘踞着一个人类更古老,比已知宇宙更加深远的邪恶事物。

[注1:Liber Ivonis,这是Book of Eibon的拉丁文书名,大概的意思似乎是:Ivonis的子孙]

[注2:Cultes des Goules of Comte d’Erlette,其中Comte d’Erlette的全名为Francois-Honore Balfour,其中Erlette为伯爵的属地。]

[注3:the Unaussprechlichen Kulten of von Junzt]

[注4: old Ludvig Prinn’s hellish De Vermis Mysteriis]

[注5:the Book of Dzyan]

在那张已经完全腐朽的桌子上有一本皮革包边小手薄。手薄里写满了某种古怪的密码记录。整份手稿里出现了大量至今仍常出现在天文学领域里的寻常符号,同时也包含着许多用于炼金术、占星学以及其他可疑领域的古老符号——一些代表太阳、月亮、星球、方位以及黄道符号的图案——这些符号反复出现在写得满满的文本中,并且带有区分与分段,暗示着每一个符号都对应着某些文字字母。

布莱克把这本古籍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希望能在将来能解开这些密码。书架上的许多典籍都让他颇为着迷,让他不由得想过些时候再来借走它们。他也想知道它们如何能不受打搅地度过如此漫长的时光。难道那种遍布在当地、将人们紧紧摄住的恐惧在近六十年的时光里一直保护着这片荒废的地方不受拜访者打扰?难道他是第一个征服这种恐惧的人?

在彻底地探索过地面楼层后,布莱克再次从阴森中殿的灰尘中穿了过去,来到前面的门廊。在那里他看到了一扇门与一条大约是通向黑色高塔与尖顶的楼梯——在远距离上他早已对那些东西非常熟悉了。在楼道里向上攀登是一段令人窒息的过程,因为灰尘积得很厚,而蜘蛛在这块狭窄的地方做足了工作。整个楼梯沿着一级级高而窄的木头阶梯螺旋上升。偶尔,他会经过一扇灰暗的窗户,并令人晕旋地俯瞰着这座城市。当他用望远镜眼研究这座尖塔那狭窄的尖顶百叶窗时,他并没有在那下方看到有任何绳索,但他仍希望能在这座高塔里找到一座大钟或听到隆隆的钟声。但他的希望却落空了;因为当他抵达楼梯的顶端时,他发现塔室中并没有大钟,而且显然被改做了完全不同的用途。

光线从位于四面墙上的四扇尖顶窗中漏了进来,昏暗地照亮了这间只有十五平方英尺的房间。四扇窗户在腐朽百叶窗间透进来的光线中显得闪闪发亮。这里还曾安装着一些不透光的紧密帷幕,但现在它们已大半腐烂了。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竖立着一个形状奇怪的多角石柱。这根石柱大约有四英尺高,平均直径约两英尺,每一面上都粗陋地雕凿着某些奇异但却粗糙的刻痕,以及一些完全无法辨认的象形文字。在立柱上放置着一个外形极不对称的奇怪金属盒子;它那由铰链连接的盖子向后翻开,露出内部的情形,而在它的里面装着一个大约四英寸大的东西——那是一个蛋形,或者说不规则的球形物体,深深地掩埋在数十年累积起来的灰尘中。在立柱的周围,有七张依旧大部分保存完好的哥特式高背靠椅,它们绕着中心的立柱围成了一个粗糙的圈,而在它们的后面,沿着镶嵌着暗色嵌板的墙壁,分布着七座涂抹着黑色灰泥、早已破败不堪的巨大雕像——那像极了神秘的复活节岛上那些蕴意不明的巨石雕刻。在一处蛛网覆盖的角落里,有一条修建在墙体中的梯子,一直通向上方进入无窗尖顶的紧闭活门。

当布莱克习惯了微弱的光线后,他注意到那些雕刻在浅黄色开口金属盒上的古怪浅浮雕。他走上前去,用手与手帕抹掉了上面的灰尘,而后发现上面的雕刻极其可怕同时也极其陌生;它们所描绘的东西,虽然似乎看起来仿佛活的一般,却与这颗星球上演化出的任何生命形式都完全不同。而那个约四英寸大小的球体实际上是一个表面分布着许多不规则平面、近似黑色并带有红色条纹的多面体;可能是某种非同寻常的水晶,或是某种矿物雕刻并极度抛光后制作而成的工艺品。它并没有接触盒子的底端,而是悬挂在一个环绕在它周围的金属箍中,而金属箍上则水平地伸出七条样式古怪的支持物架在靠近盒子顶端的内壁夹角上。当暴露出来后,这块石头立刻带给布莱克一种近乎警觉的想象。他几乎无法将眼睛从上面移开,而当他看着它闪耀的表面时,他几乎觉得这块石头是透明的,里面装着无数若有若无的神奇世界。在他的脑海里漂浮出了许多的画面,其中有些是耸立着巨大石塔的陌生星球、其他一些则是绵延着巍峨山脉却毫无生命迹象的行星,甚至比那更加遥远的太空,只有一片搅动着的模糊黑暗还能说明那里存在着某种知觉与意志。

当他望向别处时,他又注意到在房间远处的角落里,靠近通向尖顶楼梯的地方,有一堆看上去有些古怪的灰堆。虽然布莱克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特别在意那撮灰堆,但是它轮廓上的某些特征向布莱克的潜意识传递了某些信息。当他穿过灰尘,走向那撮灰堆,并一边将吊在周围的蛛网拨开,接着他开始辨认出那灰堆可怕的一面。布莱克用手与手帕拨开灰尘后很快便发现那堆灰尘下掩盖着什么,接着他带着一种迷惑而复杂的情绪望着他新发现的东西。那是一具人类骷髅,而且肯定已经摆在这里很长时间了。覆盖在它上面的衣物已经变成了破布条,但还有一些纽扣与衣物碎屑预示着那是一件男士灰色套装。附近还有一些其他的证据——鞋子、金属扣子、圆领袖口上的大纽扣、老式的领带夹、一张写有“普罗维登斯电讯报”的记者章、以及一本破烂不堪的皮夹。布莱克小心仔细地检查了后者,发现中间夹着几张老版的票据,一张1893年赛璐珞广告年历片,几张写着“埃德温·M·勒里布里奇”的名片,以及一张写满了铅笔速记的纸片。

这张纸上的信息颇为让人迷惑,布莱克在西面泛着昏暗微光的窗户下仔细地阅读了上面所写的一切。它上面断断续续的文字如下:

“1844年五月伊诺克·鲍恩教授从埃及回乡——七月购入自由意志老教堂——他在考古工作与神秘学方面的研究成就众所周知。”

“1844年12月29日,第四浸信会的吉奥纳博士在布道时警告繁星之慧教徒。”

“45年末会众97人。”

“1846年——三人失踪——第一次提及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

“1848年七人失踪——传出血祭的流言。”

“1853年,调查毫无结果——传出有关声音的流言。”

“奥麦雷神父提到了某些与一个在某座巨大埃及废墟里发现的盒子有关的邪教崇拜活动——称他们召唤来了某个不能存在于光中的东西。遇见微光会逃跑,强光则能驱逐它。然后需要再度进行召唤。可能是从弗兰西斯·X·菲尼的临终忏悔里得知的。此人在49年加入繁星之慧教团。有些人说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向他们展示了天堂与其他世界。夜魔以某些方法告诉他们秘密。”

“1857年,奥林·B·埃德利的故事。他们通过注视着晶体召唤它,他们有一套自己的密语。”

“1863年,除了之前提到的人外,教众达200或更多。”

“1869年,帕特里克·里根失踪后爱尔兰人围观教堂。”

“1872年3月14日,隐晦的文章见报[注],但人们不愿谈论它”

“1876年,六人失踪——秘密组织拜访道尔市长”

“1877年2月,行动批准——教堂被查封。”

“五月——一群——联邦山少年——威胁博士——以及教区代表。”

“181人于77年末离开城市——未提及姓名。”

“1880年前后鬼故事开始流行——试图核实报道自1877年起无人再进入教堂的报道。”

“询问朗尼根1851年照片拍摄地点。”

[注:原文为:Veiled article in J. 怀疑J.是杂志的缩写]

将纸放回皮夹后,布莱克将整个皮夹放进了自己的外套里,然后转向那具掩埋在灰尘中的骷髅。纸条的含义已经很明确了,这无疑是就那个四十二年前,为了追寻一条轰动新闻,而踏入这座荒废建筑的记者——其他人从未有胆量敢踏入这里。也许没有人知道他的计划——谁能说得清楚呢?但他再也没有折返发布自己的报道。难道那原本被勇气压抑住的恐惧在某个时刻突然再度反扑了过来,并导致他因心力衰竭而死?布莱克弯下腰盯着灰尘中的骸骨,接着便注意到它们的情况有些异样。骸骨中的有一些显得非常散乱,而且一小部分的末端似乎被奇怪地溶解了。其他一些则奇怪地发黄,并隐约有烧焦过的痕迹。这种烧焦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一些衣物的碎片上。头盖骨的状态也显得特别奇怪——染成了黄色,并在顶部留有一个烧焦的孔洞,仿佛某种强酸腐蚀透了坚实的头骨。至于在这四十年间,这具骷髅在它死寂的坟墓中遭遇了什么,布莱克就无从想象了。

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又转过身去注视那块石头了,而且任由它那种奇怪的影响力在自己的脑海里唤起星云般的壮丽景象。他看见由无数身穿长袍头戴遮帽身形完全不似人类的东西组成的长长队伍,看到一列列雕刻成形、直达天际的巨大独石耸立在方圆无数里格的荒漠中。他看到无数尖塔与高墙耸立在大洋之下的漆黑深渊里,看到宇宙的漩涡中有一缕缕黑色的迷雾漂浮在一片冰冷紫色薄霾所散发出的稀薄光芒前。而在所有这一切之外,他瞥见了一个黑暗的无尽深渊,在那里面实体与半实体只有在它们如风般搅动时才能被察觉,而模糊不清的力量似乎在将秩序强加在混沌之上,给予一柄能够解除我们所知世界里一切矛盾与奥秘的钥匙。

接着,在一瞬间,难以确定但却折磨人的恐慌突然袭来,打破了施加在布莱克身上的魔法。布莱克屏住呼吸,转身离开石头,意识到某些无形的怪异存在正在接近,并怀着可怖的专注紧紧地盯着他。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某些并不在石头里,但却能透过石头看着他的东西——某些能够用并非像物理视线那样的感觉方式一直紧紧跟随着他的东西。显然,这块地方让他感到紧张——考虑到他的所发现的阴森景象,这地方的确应该让他感到紧张。光线已渐渐暗淡了,由于身边没有光源,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

这个时候,在聚集的微光中,他觉得自己看到那个有着疯狂棱角的石头中隐约发出了一丝光芒的迹象。他试图把视线从上面移开,但某些模糊难解的力量强迫他重新看向那块石头。那是否是因为这个东西具有放射性,而散发出的微弱磷光?那个死人字条上所说的“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究竟是什么?总之,这个无限邪物所废弃的巢穴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东西藏在那些鸟儿回避的阴影里?似乎在附近某处传来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恶臭,但那臭味的源头却并不明显。布莱克抓住那个长久打开着的盒子,并关上了它。它那怪异的铰链仍颇为灵活,于是盒盖则完完全全地遮住了无疑在发光的石头。

随着盒盖扣上时的那阵清脆声响,布莱克头上活门后尖顶里的永恒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声。那无疑是老鼠——因为自从他走进这座被诅咒的建筑物以来,这是他唯一见过的活物。然而,这阵从尖顶里传出来的骚动仍让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慌,于是他几乎是疯狂地冲下了螺旋的阶梯,穿过阴森的中殿,跑进地上下室里,在逐渐阴暗下来的黄昏中爬上了外面荒废的广场,离开了那些位于联邦山上、始终被恐惧困扰着的拥挤小巷,回到了学院区那些健康正常的中央大道与如家一般温暖的砖石人行道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布莱克没有向任何人谈起他的探险之旅。相反,他反复阅读了某些书籍,检查了归档储藏在市区里、多年以前的报纸,并兴奋地试图解读那本从挂满蛛网的小礼拜室里拿到的密码册子。他很快便意识到,册子上的密码并不简单;在经历过长时间的努力后,他敢肯定册子上所使用的语言并不是英语、拉丁文、希腊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或德语。最后,他不得不开始求助于自己那广博却古怪的学识中为最为幽深的部分。

每天晚上,过去那种凝视西面的冲动便会回到他身上,而他也会像过去一样,望着那座黑色的尖顶耸立在那个仿佛传说中的遥远世界里的一片林立的屋顶之间。但,此刻对他来说,那座黑色尖顶多了一分新的恐怖意味。他知道那些邪恶学识所留下的遗产就躲藏在它的遮蔽之下,怀着这些认识,他的想象力开始放纵地驰骋在全新的也更加古怪的道路上。春天的侯鸟已经飞回来了,当他看着它们在夕阳中飞行时,他会幻想着它们也在愈发迅速地回避着那座荒凉、孤单的高塔。当一大群鸟儿接近那里时,他觉得,它们会在恐慌的混乱中盘旋逃离那里——他甚至可以猜到那些因为相距数英里而未能传到他耳朵里的惊恐啁啾声。

布莱克在日记中宣称他于六月份的时候攻克了那本密码册子。他发现那本册子里的文字使用了晦涩神秘的阿克罗语[注1],这是一种在古老而邪恶的时代里被某些异教所使用的语言,但他曾在过去的研究中通过一些颇为艰难的方法了解到了这门语言。布莱克在描述这本日记时显得奇怪地缄默,但他明白无误地对他所获得的研究结果表现出了畏怯与惊惶。文中提到人们可以通过凝视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来唤醒一位夜魔[注2],并且对它被召来之前所出没的黑暗混沌深渊进行了颇为疯狂的揣测。据称这个生物掌握着一切知识,并要求举行可怖的献祭。布莱克叙述中的某些部分显示他唯恐那个东西就在外面追捕它的猎物,甚至表现得好像它已经被召唤了出来一样;但他也在文中补充说那些路灯组成了一道无法穿越的壁垒。

[注1: the dark Aklo language ,亚瑟·梅琴所杜撰的一种神秘语言,最早出现在他所著的《the White People》中,洛夫克拉夫特后来接受了这一设计并将之写进了自己的作品。]

[注2:原文为There are references to a Haunter of the Dark awaked by gazing into the Shining Trapezohedron,值得注意的是文中使用了a而非the]

不过,他倒是经常在叙述中提起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称它是一扇位于一切时间与空间上的窗口,并且将这个物件的历史上溯到了远古者将之带到地球上之前,那段它在黑暗的犹格斯星上被塑造出来的时候。那些生活在南极洲的海百合类生物将它视为珍宝,并把它放置在了那个奇怪的盒子里;伐鲁希亚的蛇人从远古者的废墟里抢救出了它;无数年后,利莫里亚的第一批人类生物依然凝视着它。它穿越了奇怪的陆地,漂过了更为奇怪的大洋,与亚特兰提斯一同沉没,然后又被一个克利特渔夫用渔网捞了上来,卖给了来自黑暗肯恩[注1]的黝黑商人。法老纳菲恩·卡[注2]围绕它修建了一座庙宇与无窗的地窖,这个举动后来导致人们从所有的纪念碑与记录上擦去了他的名字。接着它继续沉眠在那座被祭司与新法老摧毁的邪恶神殿里,直到探索者的铲子再度将它带到被诅咒之人面前。

[注1:nighted Khem,不太记得是哪个地方了。大约是埃及的某个地方]

[注2:Nephren-Ka,一个虚构的埃及疯法老]

七月初的报纸为布莱克的叙述做了奇怪的补充,但这些消息太过简略与随意,只有日记才能唤起大众对它们的关注。似乎在一个陌生人进入那座令人恐惧的教堂之后,一阵新的恐惧情绪开始在联邦山周围扩散开来。意大利人在悄悄地传说,称在那个无窗的黑暗尖顶里会传出不寻常的骚动声、碰撞声与刮擦声,并纷纷找来牧师驱除困扰着他们梦境的一个奇怪存在。他们说,某些东西时常在一扇门前观望,看外面是否黑暗到可以冒险前行。杂志社的消息提到长期存在的当地迷信,但却并没有对这种恐惧的早期背景做出清晰的说明。很显然,如今的年轻记者对这些古老的事物并不太感兴趣。布莱克把这些东西也写进了他的日记里,同时表达出一种奇怪的不安与自责。另外,他还常提到自己有义务掩埋那个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并驱逐那个他因为让日光射入那座可怖尖塔而激起的某些东西。然而,与此同时,他显示出自己的幻想已经发展到了危险的地步,并开始病态地渴望回到那座被诅咒的高塔,再次凝视那闪光石头所蕴含的宇宙秘密,这种渴望甚至蔓延进了他的梦中。

接着,七月十七日早晨,杂志上的某些东西令日记作者陷入了确确实实的极度恐慌。那不过是另一条半开玩笑式的、有关联邦山骚动的报道,但不知为何,对于布莱克来说,这条消息却的的确确让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怖。夜晚的时候,一场雷暴将城市的照明系统罢工了长达四小时之久,而在这段漆黑的时间里,那些意大利人几乎被恐惧逼到了疯狂的边缘。那些住在可怕交通周围的人发誓说那个潜伏在高塔尖顶里的东西趁着路灯消失的时候,进入了教堂里,以一种黏糊但却极为令人恐惧的方式在里面摔打、撞击。直到最后,它碰撞着爬回了高塔,并传来了一阵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它能够抵达任何黑暗触及到的地方,但光明却总是将驱赶它逃离开去。

当电流恢复时,塔里传来了一阵令人惊骇的骚乱,因为即便微弱的光芒透过那被灰尘染黑、遮着百叶板的窗户后,对于那个东西来说仍太过强烈了。它及时地碰闯着、滑动着进入了那个黑暗的尖顶——稍晚一点,光芒便会将它遣回深渊之中,那个疯子陌生人就是从这里将它召唤出来的。在那段漆黑的时间里,祈祷的人群冒着大雨聚集在了教堂边,点着用这折纸与雨伞保护着的蜡烛与油灯——组成了一道光芒壁垒将城市与那潜行在黑暗中的梦魇隔开。那些最靠近的教堂的人宣称,在这段时间里,教堂的外门曾一度令人毛骨悚然地咯咯作响。

但就算这样,仍并不算是最糟糕的事情。那天晚上,布莱克在《公示报》[注]读到了记者所发现的东西。有两个记者对当地意大利人表现出的疯狂举动不屑一顾,他们在发现无法打开大门后,选择通过地窖窗户爬进了教堂,这让布莱克的恐惧上升到了全新且几乎古怪的高度。他们发现门廊与阴森中殿里的灰尘被奇怪地犁开了,还有一些腐烂的垫子与长凳缎子内衬也奇怪地散落在周围。四处飘荡着一股糟糕的恶臭,偶尔还有些好象是烧焦了的黄色污迹与斑点。打开通向高塔的大门后,他们因为怀疑上面传来了一阵刮擦的声音而停顿了下来,接着他们注意到狭窄的螺旋形阶梯上的灰都被粗略地擦干净了。

[注:原文为the Bulletin ]

同样,在高塔内部也有着相似的、灰尘被抹除的情况。他们谈到那个七边形的石柱,翻到的哥特长椅,以及奇异的灰泥图画;但却奇怪地没有提到那只金属盒子与那具破碎残缺的骷髅。可最令布莱克感到不安的是——除了那些污点、焦痕与奇怪臭味外——最后一点细节解释了那些玻璃被打碎的声音。高塔上的每一扇尖形窗都被打碎了,有什么东西用污损的长凳内衬与马鬃垫子塞进了位于两扇窗户之外的倾斜百叶窗之间,将两扇窗户完全地堵死了。许多段子碎片与马鬃扫帚凌乱地散落在刚被什么东西擦过的地板上,仿佛有人在试图将高塔改造成完全遮蔽的绝对黑暗空间时,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计划。

他们在通向无窗尖顶的楼梯上发现了一些淡黄色的污迹与焦痕,但当一个记者爬上楼梯,推开了水平滑动的活门,将一束微弱的手电筒灯光投进那个泛着奇怪恶臭的黑暗空间。可是,他只看到一片黑暗,以及一些散落在入口附近、各式各样的奇怪垃圾。当然,他们认定这一切只是一场骗局。某些人与那些居住在小山上的迷信民众开了个玩笑,否则就是某些狂信者在推动他们的恐惧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或许,也许某些更加年轻、更世故的居民向外界演排了一场精巧的恶作剧。当警局派遣一位警官证实这份报道时,出现了一些让人发笑的结果。连续三个人都找了各种理由来逃避委任,第四个非常不情愿地前去调查,然后接着便飞快地折返回来汇报了与记者完全相同的结果。

从这之后,布莱克的日记逐渐显示出他内心的恐惧与神经质的焦虑开始呈现出不断上升的趋势。他开始谴责自己的无所作为,并疯狂地推测另一电力崩溃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可以证实的是——在雷暴期间——他曾三次打电话给电灯公司,用几乎发疯的口气绝望地要求对断电进行预防。偶尔,他会在叙述中提到那些记者,在探索房间时,没有发现金属盒子、石头与那具被奇怪污损的古老骷髅,并对此表示了急切的关注。他假设这些东西都被移走了——至于是谁、或是什么东西移走了它们——他只能依靠猜测了。但他最为畏惧的还是有关自己的事情,害怕那种——他自认为——存在于自己心智与那潜伏在遥远尖顶里的恐怖怪物之间的某种邪恶联系——由于他鲁莽的举动,这个黑夜里的可怖之物才会被他从黑暗的终极虚空里召唤了出来。他似乎一直觉得自己的意志在受某种力量牵引。在那个时候的拜访他的人也都记得他常常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的桌子前,紧紧盯着西面窗户外那位于城市打旋的烟雾后、遥远、林立着尖顶的小山丘。他的叙述里单调地充斥着某些可怕的梦境,而那种邪恶的联系也在他的睡梦中变得越来越强大。期中有一处提到他在某天晚上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出门在外,机械向着西面走下学院山。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在日记中详细描述,声称那个潜伏在尖顶里的东西知道该在哪里找到他。

根据其他人的回忆,七月三十日之后的那个星期,布莱克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开始不穿衣服,完全依靠电话订购自己的食物。拜访他的人注意到了他放在床边的绳索,他说梦游症迫使他每天晚上不得不将自己的脚踝绑在床上,只有这样也许能拖住他,或者至少能在自己解开结扣的时候清醒过来。

在他的日记中,布莱克描述了那段令他崩溃的可怖经历。在三十日晚上休息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几乎完全黑暗的空间里四处摸索。他能看到的只有短短的、呈现出一段段水平条纹的昏暗淡蓝色微光,但他能闻到一股几乎无法忍受的恶臭,并听到头上传来一阵轻微但却混乱鬼祟的声响。每当他移动时,他总会碰撞跌倒在某些东西上,而他每发出一次噪音,头上便会仿佛回应一般传来一阵新的声音——一种模糊的骚动声,其中夹杂着木头与木头间缓慢滑动发出的声响。

期间,他摸索的手碰到了一个顶端空空的石头立柱,接着,他发现自己抓住了一只砌在墙内的梯子上的一节横档,并摸索着向上方那个有着更强烈恶臭的地方爬去。接着一阵滚烫焦灼的气浪向下迎面朝他涌来。在他的眼前显现出了一系列万花筒般的幻象,然后所有这一切又不时地溶解在一片深不可测的辽阔黑暗深渊里,无数更深的黑色世界与太阳就在这片深渊里旋转。他想起了古老传说中提到的终极混沌——在那混沌的中央蔓生着盲目痴愚之神,万物之主,阿撒托斯。他被大群毫无心智也没有固定形状的舞者松散地环绕着,随着由那抓握在无可名状的爪子里的可憎长笛所吹出单调笛音而安顿平歇。

接着,一阵来自外部世界的尖锐声响让他从恍惚麻木中惊醒了过来,使他意识到自己正处的地方究竟有多么恐怖骇人。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或许那是某些迟来的烟火声响,整个夏天联邦山上都能听到当地居民为了庆祝他们各式各样的守护圣徒,或是为他们在意大利故乡的圣人们,而燃放的烟火。不论如何,他大声尖叫着,疯狂地跳下楼梯,跌跌撞撞地在几乎无光的房间里盲目地横冲直撞,穿过满是障碍的地面。

他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哪儿,并且不顾一切地冲下了狭窄的螺旋楼梯,在每一个转弯都狠狠地撞在墙上几乎绊倒。那对他来说是一段仿佛噩梦般的飞奔经历,他穿过了挂着蛛网的宽阔中殿,那里阴森的拱门径直耸立如一片满怀恶意的阴影之中,接着他跳进了满是垃圾、什么也看不见的地下室,爬进了有着路灯灯光的外部世界,接着疯了一般直冲下山墙影影绰绰的鬼怪山丘,穿过一座阴森、死寂、耸立着许多黑暗高塔的城市,爬上陡峭的东面山崖,回到了自己古老住所中。

当早晨,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躺在书房的地板上。泥土与蛛网将他完全地盖住了,身上的每一寸仿佛都是瘀伤,疼痛难忍。当他面对镜子时,他发现自己的头发被严重地烧焦了,同时还有一丝古怪邪恶的臭味粘附在他穿在最外面的衣服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彻底的崩溃了。在那之后,他穿着晨袍精疲力竭地躺着,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西面的窗户,为雷暴的威胁感到不寒而栗,同时在自己的日记中留下了疯狂的叙述。

在八月八日的午夜之前,大风暴降临了。闪电反复地击在城市的各处,报道称看到了两团闪电时的巨大火球。大雨倾盆,连同着一连串的雷声令数千人无法入眠。布莱克则完全因对电力系统崩溃的恐惧而疯狂了。在1点左右的时候,他试图打电话给公司,但那个时候,考虑到安全问题,所有工作已暂时中止了。于是,他将所有事情记在了日记上——那些在黑暗中胡乱书写下的巨大、神经质而且时常难以辨认的潦草文字记载了那种越来越强烈的疯狂与绝望。

他不得不让房间保持黑暗,好看见窗户外的景象。似乎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桌子前,焦虑地凝视着外面的大雨,穿过绵延数英里城市中心反光的屋顶,望着那被遥远微光标记出的联邦山。偶尔,他会颤抖地在日记上做下些记录,例如“光芒必须不能熄灭”;“它知道我在哪里”;“我必须摧毁它”;以及“它在召唤我,也许这一次不会受伤了。”这些句子都散乱地分布在两页纸上。

接着,整个城市的灯光都熄灭了。根据电力公司的记录,这发生在凌晨2:12的时候,但布莱克的日记上并没有显示当时的时间。记叙仅仅只有“灯光熄灭了——上帝救我。”在这个时候,联邦山上也有一群与他一样焦虑的留守者。一堆堆被雨水浸透的人列队行走在邪恶教堂周围的广场与小巷上,持着雨伞遮挡住的蜡烛,手电筒,油灯,十字架,以及意大利南部常见的各种神秘护身符。每次闪电时,他们便祝福,而当风暴导致那闪光收缩,并最终消失时,他们便充满恐惧地用右手作出某个神秘的手势。一股涌起的风吹灭了绝大多数蜡烛,所以场面变得愈发充满威胁的黑暗起来。有些人找来了圣灵教堂[注]里的梅诺卓神父,他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广场上发出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有帮助的言语。所有人都敢肯定,那座黑暗的高塔里传出了无休止的古怪声响。

[注:Spirito Santo Church,此处教堂的名字为意大利语中的意思]

至于凌晨2:35发生的事情,有以下人等的证词可供参考——一位聪明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牧师;来自中央电站巡查员威廉·J·莫纳汉;一位极为可靠的警察,他当时正逗留在他的巡逻区域内检查拥挤的人群;还有拥挤在教堂高高护墙周围的七十八个人中的大多数——特别是那些站在广场上能看见教堂东侧的人。当然,这些证词中没有什么可以被证实的确违反了自然法则的东西。可能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有很多。没有人能够肯定一座古老、巨大、有着阴森氛围、长久以来一直荒废的建筑会产生怎样一些奇怪的化学物理过程。有毒的气体——自燃——长久腐烂产生的气体造成的压力——无数种情况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导致了那一切的发生。然而,当然,有意的骗局也不能排除在外。事情本身的确非常简单,实际发生的时候不过持续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梅诺卓神父,作为一个严谨的人,期间曾多次查看过自己的手表。

事情开始的时候,黑暗高塔内传来了一阵摸索碰撞发出的沉闷声音。而且那声音明显变得越来越响亮。之前教堂里偶尔隐约呼出古怪邪恶臭味此刻也变得更加引人注意,更加让人不快起来。接着,传来了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一块巨大、沉重的东西从高处掉落了下来,砸在教堂东面下方的庭院里。由于没有蜡烛在燃烧,所以根本看不见高塔,但当那东西接近地面时,人们知道那是高塔东面窗户上早已被烟尘熏黑的百叶窗。

紧接着,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从看不见的高处涌了下来,让瑟瑟发抖的留守者们感到窒息与作呕,几乎要瘫倒在广场上。与此同时,空气开始颤动,仿佛有巨大的翼在拍打,一阵突然吹向东面的狂风袭来,比之前的任何气流更加猛烈,掀起了人群头上的帽子,猛地扭开还在滴水的雨伞。在没有蜡烛的黑夜中,无法真切地看到什么,但某些向上仰望的目击者觉得他们瞥到了一团颜色更深更暗的巨大东西在延伸,遮住了黑墨一般的天空——某些像是无形云烟一般的东西流星一般地飞向了东面。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待在教堂前的留守者因为恐惧、敬畏、不安以及无所适从而走了大半。由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并没有放松自己的警戒;不久,一道迟来的闪电带来的短暂明亮的光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天际汹涌而来,而他们则为这光芒开始祷告。半个小时后,雨停了,接着在十五分钟内,路灯相继亮了起来,让疲倦湿透了的留守者们放松地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第二天在对风暴进行综合报道时,将这些事情当作小插曲略带地提了一些。那道在联邦山变故发生之后紧随而来的强烈闪电与轰隆巨响在东部更远一点的地区起到了更加惊人的效果,同时那边也爆发出了一阵奇怪的臭味。这种情况在学院山上最为明显,那声巨响惊醒了睡着的居民,并导致了一系列令人迷惑的推测。那些醒着的人中间只有一小部分人看到了靠近山顶顶部的反常闪光,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注意到了那阵几乎将树叶统统剥离之枝干并且吹倒了花园植被的古怪狂风。虽然后来并没有人发现任何痕迹,但人们一致认定,那道突然到来的闪电肯定击中临近的某个地方。一个来自陶-欧米伽兄弟会[注]的年轻人觉得,就在那道最初的闪光爆发时,他看到了一团怪诞可怖的烟雾笼罩在上方,但他不太肯定自己所见到的东西。然而,所有的观察者都同意那阵来自西面的强风与无法忍受的恶臭就发生在那道迟来的闪电之前;而那些在闪电之后有关瞬间焦灼恶臭的迹象则非常普遍。

[注: the Tau Omega fraternity ,两个词都来自希腊字母]

这些问题都被详细的讨论过,因为它们可能关系到罗伯特·布莱克的死因。其中塞-德塔宿舍上端的后窗能看到布莱克的书房,居住在那里面的学生注意到了九日早晨对面西面的苍白模糊面孔,并不由得好奇他为何会是那副表情。当他们在晚上时仍看见这张面孔时,他们开始感到有些担心,并意识到他公寓里的灯都熄灭了。于是他们敲响了那间黑暗楼层的门铃,并最后找来警察强制性地打开了那扇门。

那具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坐在窗户边的桌子前,当闯入者看到那双鼓胀如玻璃般的双眼、僵硬的痕迹以及扭曲面容上令人骇然的恐惧神情时,不由得都转过身去,陷入了恶心的惊慌中。稍后不久法医便感到做了检查,尽管面前的窗户仍完好无损,但闪电或是由于放电过程引起的神经紧张被认定为布莱克的死因——至于布莱克最后所留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则被完全地忽视了,被当作是这样一个有着怪诞想象力与不稳定情绪的人在陷入深度休克时产生的某种结果。法医在房间里发现了那些书籍、绘画与手稿,并阅读了桌上日记里留下的潦草叙述,最后做出了如上的结论。布莱克一直将这些疯狂的记录延续到了最后时刻。当人们发现他时,那只折断了笔尖的铅笔依旧被紧紧地拽在他的右手中。

在灯光熄灭后留下的叙述完全是断断续续的,并且只有部分能够辨认出来。一些调查人员从这些内容里得出的结论与官方的唯物主义裁决截然不同,但这些推测很难撼动那些保守的人们。迷信的德克斯特医生所做的事情也对这些有想象力的怀疑者没有任何帮助。这位医生把一个怪异的盒子与一个有棱角的石头一起扔到了纳拉甘塞特湾最深的海峡里。当那个石头在黑暗的无窗尖顶里被发现时,正明白无误地泛着微光。布莱克发现了那个存在于过去的邪恶异教所留下的惊人痕迹,而这个异教保留的知识加重了他过度的想象力与情绪上的不稳定,而这些东西成为了绝大多数人用来解释那最终疯狂叙述的理由。这就是那些叙述,或者那些能够辨认的部分。

“还是没有光——肯定已经有五分钟了。所有一切都依赖光。亚狄斯[注]保佑它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吧!……某些力量似乎战胜了它……大雨、雷声和狂风吵得厉害……那东西抓住我的思想……

“记忆出现了问题。我看见了从来都不曾知道的东西。其他的世界与其他的星系……黑暗……闪电看起来好象是黑色的,黑暗看起来好象是光……

“我在漆黑中看见的东西不可能是真的山丘和教堂。那肯定是闪电在我眼睛里留下的残象。要是闪电停止了,老天保佑那些意大利人都拿着蜡烛走出来吧!

“我在害怕什么?那是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在古老阴暗的肯恩它曾以人类之态现身。我记得犹格斯星,记得更遥远的夏盖星,记得包容黑色行星的终极虚空……

“漫长飞行穿越虚空……不能穿越有光的宇宙……由被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捕捉的思想再造……将它送过可怕的光芒深渊……

“我的名字叫布莱克——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住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东奈普街620号……我在这颗行星上……

“阿撒托斯发发慈悲!——闪电不再闪耀了——恐怖——我能用一种并非视觉的可怕知觉看见一切东西——光芒就是黑暗,黑暗就是光芒……那些在山上的人……守护……蜡烛与护身符……他们的牧师……

“距离感消失了——远处就在身边,身边就在远处。没有光——没有玻璃——看见那尖顶——那塔——窗户——能听到——罗德里克·亚瑟——疯了,或者要疯了——那东西在尖顶里骚动碰撞——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我想出去……必须出去统一那力量……它知道我在哪里……”

“我是罗伯特·布莱克,但我能在黑暗中看见高塔。有一股可怕的臭味……感觉变形了……登上塔的窗户,碰撞,找到出路……咿呀……恩盖……依嘎……

“我看见它——过来了——阴风——巨大模糊——黑色的翅膀——犹格·索托斯救我——那裂成三瓣、燃烧着的眼睛……”

The End

本文写于1935年11月,被认为是回应Robert·Bloch所著的《The Shambler from the Stars》而创作的作品——因为Bloch在小说里写到了一个非常像是Lovecraft的恐怖小说作家,而且还把他给弄死了,所以Lovecraft也跟着在这篇故事里弄死了叫做Robert的主角……。

╮ (╯▽╰) ╭ 他们有时候就是这么小孩子气呐……

后来Bloch又在1950年的时候创作了这个系列的第三个故事《The Shadow from the Steeple》。

曾有两本书翻译过这篇故事,分别是《邪神复苏》与《战栗传说》。前者在翻译此文时不知为何漏了一大段的内容 (大约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样子) ,不过《夜魔》这个名字倒是翻译得朴实刚健,较合我意(虽然更准确一点说该是“暗魔”)。而在《战栗传说》里则被莫名地翻译成了《猎黑行者》……估计可能翻译把Haunter与Hunter弄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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